抗美援朝70周年了,当年的年轻战士健在者,已是90岁上下的老人了。特就记忆所及,写下数事与战友们共享.

 

                                      重庆誓师

  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次月由12军34师进驻,并成立“重庆警备司令部”,我所在101团,警备市中区,团部设市中心解放碑的五四路。直至1950年11月34师奉命抗美援朝出川北上,重庆治安交留川的102团接管(师102团建制,调35师106团补之)。我在军大毕业后,于1950年5月分配101团团直生产队任文化教员。警备期间,全师干战左臂上佩戴“警备”二字臂章,城区实施戒严。11月奉命抗美援朝后,生产队解散,我调团宣传队,住市中心打铜街美孚银行顶楼,每天清晨在沧白路,面对嘉陵江吊嗓子,并进行抗美援朝誓师的队列训练。全师在江北嘉陵江河坝誓师后离川。


                              党对“知识青年”的政策

  战争年代,党把解放军中的知识青年,视若宝贝。12军就有“七大才子”---红军时代的鲍先志,八路军时代的李震、唐平铸、柯岗等……解放重庆后,又大量招收知识青年参军,12军军大就有几千知识青年,为部队的“文化进军”创造了优越条件。这些知识青年1949年12月参军时虽是普通一兵,1950年分配后不久,即评级为“副排待”、“正排待”……等“干部待遇”的干部。可谓“鲤跃龙门”!所以入朝后,知识青年干部一般都是穿的干部棉马裤。

  12军1950年12月下旬出川,进入天寒地冻的河北“国防机动位置”,全军1951年3月21日入朝作战。军委知道12军知识青年多,笫五次战役后,要调一部分给别的军。12军立即“化整为零”,将知识青年建立“三套配置”---战斗部队一套、在朝师教导队备用一套、回国在河北高邑军随营学校隐藏一套。在战斗中,知识青年前仆后继、英勇战斗、视死如归、伤亡也大。军政治部不得不采取保护知识青年措施--要求连队适当限制知识青年的危险任务。


                                什么是“军事秘密” 

1951年3月,12军出川入朝作战时,我由团宣传队调12军随营学校政工队学习。住河北辛集范庄。然后乘军列,沿德(州)石(家庄)路--平汉路--京山路--沈山路--沈安路,在凤城转凤(城)长(甸)路,列车走走停停,没日没夜的,没有准时,吃睡拉撒全部在闷罐车厢里。过凤城入夜,又停在一个小站荒轨上,醒来懵懵懂懂的问检车员(那时,铁道沿途都有手持小锤,敲敲检检车轮的检车员,只要列车停下,都要敲打检查行车部位,是否有异样声音的断裂等故障):“宽甸还有多远?”政工队我中队指导员李博是抗大毕业的老革命,立即指出:“你这样的问话,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军列的目的地--宽甸。无疑泄露了我们军队调动去向,这是的‘军事秘密’呀!”


                                       谁最“封建”

  东北的三月还下着“三月雪”,老百姓说是:春雪迎接我们这支来自南方北上抗美援朝的部队。因为我经常不是随大部队序列行动,而是零星的跟进,所以常入住寻常老百姓家里。东北老百姓的住房,通常是入室无床,只有一铺大大的通炕,全家老幼、男女、媳妇、姑娘都睡在一铺通炕上。他们对解放军登门入室的热情接待,也是请我们睡上通炕。当我们只想借室住宿,而不愿意登炕同睡一铺时,东北同胞竟然说:“你们解放军怎么这样封建?”为了“入乡随俗”、为了“不封建”,只好别无选择的照办--睡通炕。


                                          团员与党员

  部队动员出川抗美援朝,要求对家人保密。可是部队出川开赴华北后,已对家人公开抗美援朝决心。12军抗日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转战晋冀鲁豫战区,基层干部大都是革命老区参军的,老区家属纷纷到部队探访。因此“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当年参军时”抗战胜利、打倒蒋介石、保卫胜利果实、解放全中国、回家享福……”的思想,在探亲家属的怂恿下,甚嚣尘上。于是西南参军的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们,就承担了帮助老干部、老党员共同继续革命、入朝作战、御敌于国门之外……12军随校在东北宽甸设有参谋训练队、医务训练队、政工训练队……。政工队学员既有营政治教导员、连政治指导员这些老革命、老党员,也有新参军的知识青年、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还有军师首长非党团员的留守家属。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党支部、团支部健全,因学员差异大,政治思想各异。尤其突出的是:老革命、老党员的政教、政指们,对不能入朝参战、留在后方学习,抵触情绪很大,纷纷请战入朝,不安心学习。对此,政工队领导竟要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做好共产党员的情绪安定、安心学习的工作!


                                      “  鬼火”

  1950年1月,在合川二野军大第一次站岗放哨后,1951年调12军随营学校学习政工,在东北宽甸随营学校政工队,又再次持枪站岗放哨。虽然站岗放哨都是夜间,前者是在城内,这次是在旷野乡间,我班住在一楚姓人家,站岗放哨必须离开房舍建筑,在四周隐蔽的游动。夜间总见绿火飘忽,甚至跟随不离!我反复观察,记住绿火源头,天亮后在坟茔中见到人殖白骨,才恍然是骨殖的磷火随人飘动。我第一次见识了,何谓“鬼火”!


                                     轻伤不下火线

  什么叫“轻伤不下火线”?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可能难以理解!包扎所的伤员,政工队毕业笫一次入朝在团政治处保卫股。朝鲜战场无前线、后方之分,到处都面临着伤亡。团政驻谷山的水防洞,在一次敌机轰炸扫射后,一位负伤的同志,手捂着伤口,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同志,包扎所在哪里?”伤员的要求,仅仅是简单的“包扎”,而不是“住医院”脱离战场,痔疮的一路行军一路血。1951年12月,12军对知识青年作大调整,建立战斗连队、师教导队、军随校三级的干部储备。我随队行军回国住随校,途中痔疮血栓破裂,流血不止,为了跟上行军队伍,只好独自强忍,任其“一路行军一路血”。伤员没有后退,只有随军跟进向前。我随随营学校学员,组队笫二次入朝,参加金城阻击战。在一个雷雨交加之夜,住宣川乡下路边一个荒废的村子里,房子倒塌将一个班全部压在里面。朝鲜的房顶结构是,桁架+芦席+秸杆+泥土+石板,又厚又重。中队要继续开拔前进,指令我和张金绪俩人护送重伤员黄工、轻伤员张于、刘守朴随后跟进。我就地取材,砍下两根树棒,穿上两条草袋,做了一副简易担架,抬上重伤员黄工,带着拄着树棍的张、刘向前线进发。

  后方没有我志愿军医院。在公路上拦下前送弹药的汽车,途中汽车前轮轮毂断飞,我们抬至定州,将黄工交朝鲜人民军医院后,又带上张、刘两伤员沿新安州、顺川、阳德、马转里向前线目的地--昌道里前进到前沿阵地上的包扎。1952年9-11月,在金城阻击鏖战54昼夜的“618”高地阵地上,我奉命随排长王光有固守红山堡坑道。红山堡是“520”连指挥所和“618”前沿高地间的中继点,沿着敌炸弹、炮弹翻耕了几次,只剩下脚脖子深的交通沟痕迹,通信连反复布电话线和前出后送人员络绎不绝,牺牲在这段路上的战友前仆后继。炮击后,一个削掉了拇指的战友跑过来说:“同志,请给我包扎一下”。在战场上轻伤没有哭泣、没有叫苦、没有胆怯,只要简单的包扎或者根本不要包扎。战斗!坚持战斗!


                             “军事盲”阵前教新兵

   1949年参军在军大,学“猴子变人”的《社会发展史》,进行“阶级自觉运动”,是不学军事、不配枪的学员。1950年5月毕业后分配部队,任文化教员、宣传队员,也是不佩枪的干部。抗美援朝住军随营学校政工队学习,还是不配枪的学员。入朝在团政任保卫股工作员,仍然未佩枪。回国再住军随校,适逢“三反五反”,更没有配发武器。随后入朝参加“金城阻击”任101团6连见习副排长,我第一次是配用的冲锋枪。当兵三年,没有配发、佩带过武器,没有进行过军事训练,没有打过一次靶……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军事盲”!1952年9-11月,101团在金城阻击中,六卷本的《二野劲旅》有一则“提要”写的是:“101团九个连轮流上阵,大战‘618’阵地54昼夜,(对敌反击6次、反复争夺35次)打退敌人反扑137次,歼敌三千余名(3954)。获中朝联司首长嘉勉(由邓华、杨得志、朴一禹、张文舟联名致电第12军并各兵团、各军及人民军总部:“此次作战‘予伪首都师以严重打击,打得很好,达到了大量杀伤敌人的目的,望你们再接再励,不骄不躁,很好总结与汲取经验,争取更多胜利”)”。

  《二野劲旅——十二军史话》还有一段是:“说起‘618’战斗的残酷,当年幸存的101团老战士感慨不已。他回忆说:‘天亮前接防时,可以沿着一条一人深的交通沟隐蔽进入阵地;但到了晚上幸存的人撤出时,交通沟只剩下脚脖子深的痕迹,全部被敌人的炮弹炸毁了。铺天盖地的炮火把整个山头翻来复去地不知翻了多少遍。随手抓起一把土,都能挑出好几块弹片。由于是虚土,灰尘很大,进入阵地前,战士们对枪支的活动部分(枪栓)都要用布包裹起来,以防止灰土阻塞枪栓不能使用。向前沿运送弹药,在经过“520”阵地连指挥所时,都要把弹药开箱,木柄手榴弹和爆破筒都要拧松铁盖,因为在前沿阵地,根本来不及做这些开箱、拧盖的工作。”(此段,是我发表在重庆《红岩春秋》杂志的《回忆录》摘录)

  自古“损人三千,自损八百”。“618”减员较大,必须阵前补兵,以利再战。志愿军换发苏联二战后淘汰封存的步兵武器,诸如“水连珠”步骑枪、冲锋枪、转盘轻机枪、重机枪……等等。对新入朝补入的新兵来说,都是十分陌生的!

  《二野劲旅》也录了我《回忆录》另一段--“‘军事盲’阵前教新兵”的经历:“101团6连副排长邱月杭回忆说:‘说起来可能难以使人相信,我这个1949年12月入伍的老兵,那时入伍近三年了,拿过枪,放过哨,但从未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618’战斗,我到团部接回新兵,集中在一个坑道里,我这个‘军事盲’竟然充当起‘军事教员’!但我有‘自知之明’,没有教射击要领、也没有教瞄准的‘三点成一线’,这些我也不懂,实际上‘618’阵地上也不需要这些。我教给新兵的是:步骑枪、冲锋枪如何装弹、击发、射向敌人,以及木柄手榴弹、手雷和缴获敌人的地瓜手榴弹(全部铁质、手握式带压簧保险),如何拔掉保险或套环扔向敌群,如何使用爆破筒……其实在‘618’阵地上,最能发挥威力的,还是手榴弹、手雷、爆破筒’。”


                                一顿吃了1.1斤烙饼

  当年我在部队时,战士的定量是38斤/月,1958年以“三门干部”(学校门、部队门、机关门)下连当兵,38斤远远不够吃。而在朝鲜战场的行军途中,发给面粉、清油、咸盐自做烙饼,我们一个班,人平吃烙饼1.1斤,在苏北吃汤烩面人平0.8斤,吃饺子每次数着50个大饺。那时,东北的棒子面、高粱米、河北的小米……从不择食,吃起来,都是挺香的!人民供养军队的大肚汉们,的确不容易呀!

                                   要命的电筒

   1952年9月,金城阻击“618”高地争夺战打响前夕,团政张绍尧战友要回国公干,我托他为我代买了一支手电筒。在战场上手电筒是十分稀罕的东西,很少有人使用。我所在的101团6连进入“618”高地阵地,凡是通过敌人封锁地带,路经“接转所”时,都要把除武器以外的背包等全部放在所里,由6连见习副指导员逯进朝看管。一夜,我打开手电筒晃动,悠哉游哉的到“接转所”,只见我身边四周,噼噼叭叭的曳光弹爆炸光芒四放,煞是好看!逯副指看到,高声喊叫:“哪一个在外面打手电筒?你不要命啦!”,他告诉我说:“你打电筒的地带,正好是敌人690.1高地的高射机枪直接瞄准封锁地带,你真的不要命?你要把自己送给高射机关当靶子打,曳光弹爆炸光芒,正好是高射机枪的弹着点。”天啦!该死的手电筒!差一点让我死在敌人高射机枪下。


                              必夺取的喀秋莎轰击区

   喀秋莎又名一三二火箭炮,是我军在朝战中最尖端的战略火炮,没有固定的发射阵地。火炮都是根据任务,发射前临时选择阵地构筑,发射后瞬即转移。为了防止敌军得到未爆炮弹,进行分析研究而泄密,因此必须保证:喀秋莎轰击区必须坚决夺取。

   我团“618”高地右侧,有一楔入我方的“611”高地,同属李承晚京畿师机甲团防守,驻有该团笫2营笫6连四个排和第5连(欠一个排)并配属营属重火器连一个排,计八个排兵力。10月6日 ,我军屯集90吨弹药、4辆坦克开上我阵地直接瞄准、使用12门喀秋莎,当晚对“611”进行全覆盖摧毁轰击,由103团一举夺取之。临战轰击前,我独坐山头,观看了这次火炮映红半边天的壮观情景,并在笫二天巡礼了喀秋莎发射阵地。


                               前沿的拉撒难题

  “吃喝拉撒”是人们必不可少的寻常事,可是战斗前沿的吃喝拉撒并不寻常!关于“吃喝”,战友们写的“一把炒面一把雪”、“难干咽的压缩饼干”……等已经很多了,这里只说“前沿的拉撒难题”。我窝在前沿坑道内许多天了,坑道外在日夜不间断的轰炸炮击封锁下,小便尚可撒在空空如也的水壶内,可是大便当着人挤着人、一个紧靠一个人的众人面前,再怎么也是屙出来的、大便也不能屙在本已空气污浊的坑道里!可是炮火连天的阵地,在坑道里怎么也出不去,出去的都不见回来!几天没有解大便了,俗话说“水火不留情”,蹩得脸红筋胀。急中生智,我观察敌人炮击规律,寻找炮击间隙,在照明弹高悬如同白昼的夜间,预作解大便准备:在坑道口解开裤子提溜着,趁炮击间隙跑出去,几十秒钟迅速解决,夹着巴巴跑进坑道。此一“速解速回”办法推广,竟无一死亡。


                                  黑夜如昼

   我没有去过北极观赏“夜昼”的景色,但却经历过朝鲜战场的“黑夜如昼”。1952年9月6日,打响金城阻击“618”高地(位于轿岩山东北,敌称“指头岭”)54昼夜鏖战。面对之敌是李伪精锐京畿师机甲团,他们尝尽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善于“夜战近战”的苦头,为争夺“618”高地,于是将阵地的夜间变为白昼:用迫击炮不间断地发射照明弹。我随101团6连王光有排长,驻守“618”前沿坑道与“520”连指挥所之间的红山堡坑道。入夜,在电话线全部砸断通讯失联、在照明弹的照耀下,我葡伏前进至前沿与9连连长进行联系。葡伏地段随处都可以捡拾几个,照明弹在空中悬停燃尽后,落地的降落伞。

                                                              (作者  邱月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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