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北方老家,每年春节刚过,还没出正月,地里就开始解冻了。人勤春来早,这个时候是锄地的时节,锄地应该是所有农活中最轻松的吧,麦子还小,嫩绿的部分还蜷缩在杂黄的叶子中间,所以你不必担心锄头会划到它们,但即使这样,成片的麦地也很快会将你的耐心和好奇消磨掉,因为对于以土地为家的农人来讲,任何的劳作都要讲究过程和结果,你不可能像那些体验生活的人那样,可以做到兴致所至,丢下锄头和长长的地头儿不管。这样的锄地需要好几次,这第一次是松土,也是破坏地表浅处的杂草的种子,让它们不至于顺利萌芽。但总有些顽强的种子,叫麦里蒿的杂草,在某一场细密的春雨后,面向阳光,欣欣然地齐刷刷露出了脸庞。草籽大多是成堆的,从地里萌发时排列的也整齐,一堆堆的,若是不抓紧时间锄掉,很快便会扩大根系,吸收麦子周围的养料。这样反复的锄草之后,麦子终于返青并开始生长了。

  春天的时候,我们去地里挖野菜。儿子一直记得那年跟我一起去地里挖野菜的情形,在某一天他任性地记起,说哪天定要回姥姥家挖野菜的。在九岁的儿子心里,挖野菜是种趣味,是可以逃离城市凝固着的建筑和规矩的学校后的自由。而在我的童年里,挖野菜是种活计,是幼小的我们可以用来换取父母对自己成长肯定的果实。每到星期天的时候,小伙伴成群结队下田,疯狂戏闹一天,挖满野菜一小篮。母亲就会把挖来的菜洗净,烧一锅水把菜焯好,然后混了盐,裹了玉米面来做一锅菜饼,那是姐在学校一星期的伙食。至于在家里的我和妹妹,饼子是要吃的,不过我们可以不吃野菜,只就着咸萝卜吃了。野菜并不好吃,夹在大鱼大肉的中间,野菜是种调剂,若是一日三餐地吃了,那就是一种在贫穷中生存所必须的折磨了。

  现在,野菜天然无公害,上山下坡挖野菜的庄户人多了。

  乡村的孩子,即使读书了,很多活动也是跟土地有关的,乡下的孩子早当家。记忆中,我们去村头的地里拣过麦穗,我们赤了小脚,穿在母亲初夏赶集的时候买来的凉鞋里,手里提了篮子,将麦穗装进去,放学后的学生很多,地里的麦穗却不多,我们有时候也从自己家的院子里偷拿一些,第二天,一起带去给老师。到后来,学校不再要麦子了。母亲说你去咱家的地里拣麦子吧,顶着烈日,我却说什么也不爱去了。秋天的时候,我们去地里揽花生,花生都是人家拔后又刨过的,当然要靠长时间细致的挖掘,我们揽累了,就把屁股放在柔软的地里,沿着某一沟花生,摁下一排整齐的小屁股印。到中午或傍晚要回家的时候,篮子里的花生盖住筐子的底就不错了。后来,学校布置的任务越来越明朗了,是必须够几斤几斤。然后父亲就带了我,去苹果园子里揽,那里地下留的花生特别多,因为苹果园里花生种得多,人家也不在乎这地里留下的。

  那时候,学校有时候也组织去山里刨一种叫白白草老瓦早的药材,字可能不是这个,音是没错的。山上并不多,倒是些近山的山坡上,安静地长着些这样的草,细密的叶子,叶子中间泛着些白色。我们也不只去挖药材,捎带着从山里摘些酸酸的山脚丫子,小酸枣之类的,正好解解劳动的乏。初中的时候,到了春天,我们有时候也去山里或坡上撸槐叶,弄满满的麻袋,一直到晒干了,然后去学校过秤。那时候就知道害羞了,一般是见了男同学就躲远远的,然后羡慕地看那些胆大些的女孩子跟男同学合作,然后收获满满地回学校。这些活动当时大多是不喜欢的,但是这些活动,却是一辈子唯一的,我们应该感谢学校,在那个年代给了我们这么丰富的记忆。而这些,是现在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享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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