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用地图进行战斗
在我们北京市军队离休退休干部安立休养所，经常会看到一位面目清癯的老人。他今年已经８８岁了，但依然精神矍烁，头脑清晰，步履稳健，没有老态龙钟的感觉。他的名字叫万鹏飞，是我们军休所一位曾经赴朝作战的志愿军老兵。
２０２０年７月２０日，就是银河悦读中文网发起纪念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７０周年征文活动开启的第二天，我在军休所大院操场上见到了他。
“老万，跟你商量个事。我们银河悦读中文网和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志愿军研究会等多家单位，共同发起一次纪念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７０周年征文活动。我知道你是志愿军老兵，想把你在抗美援朝中的事迹写篇文章，你看可以吗？”我试探着问。“可以呀！”没想到他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为此，我采访了万鹏飞。据万鹏飞介绍，１９３２年７月，他出生在重庆市万家沟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少年时曾就读于师范学校。１９４８年退学后，他到重庆棉花街一家棉纱店做学徒工。１９４９年１１月重庆解放后，他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经过三个月的政治培训，１９５０年４月，他到位于湘西沅陵的测绘队学习测绘专业，１１月结业，被分配到第４７军１４１师４２２团２营当测绘员，参加了湘西剿匪战斗。
（万鹏飞入朝前，１９５０年１２月于湖南湘西）
１９５０年６月２５日，朝鲜战争爆发。７月７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８４号决议，派遣“联合国军”支援韩国抵御朝鲜的进攻。８月中旬，朝鲜人民军将韩军驱赶至釜山一隅，攻占了韩国９０％的土地。９月１５日，由１６个国家（美国、英国、法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希腊、土耳其、哥伦比亚、泰国、菲律宾、南非、埃塞俄比亚）的军队组成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在韩国西北部京畿道滨海城市仁川登陆，开始对朝鲜人民军大规模反攻。
美帝国主义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企图把新中国扼杀在摇篮里。毛泽东主席根据科学的预见、实际的分析，以他非凡的胆略和魄力，以及对复杂事物卓越的洞察力，高瞻远瞩，远见卓识，于１９５０年１０月８日做出出兵朝鲜的英明正确决定，抗美援朝，保家卫国。１０月２５日，应朝鲜请求，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兵朝鲜，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
１９５１年２月，４７军奉令入朝参战。２月１５日，万鹏飞所在部队离开湘西到达长沙，为入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做准备，开展战前练兵。１４１师要求各团的测绘员集中练兵，进行山地实地测量、绘图和标图。在长沙岳麓山周边，４２２团的四个测绘员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绘制出一张实用要图，上级领导比较满意。部队还进行了入朝思想动员和对美帝国主义的“三视教育”，即在朝鲜战争中为了肃清社会上存在的“亲美、崇美、恐美”思想而面向全国展开的“仇视、鄙视、蔑视”美国的政治思想教育，并进行了各项物资准备。
１９５１年３月２８日，万鹏飞所在的４２２团２营乘坐火车闷罐车，从长沙出发，经过六天六夜的行程，抵达中朝边境的安东（今丹东）、长甸河口一线集结。当时，敌机天天轰炸扫射，安东市内防空警报不断，多数店铺关门，部队随处可见，一派战争景象。万鹏飞所在部队在安东进行了短期的临战训练。为便于在战场上负伤后进行抢救，战士们都剃了光头。为了保密，他们把笔记本、“八一”帽徽、“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和不必要的衣被等物品，每人打成一包，交给部队后勤部门保管，做好了入朝前的最后准备工作，随时准备整装出发。
１９５１年４月１１日至１３日，４２２团兵分三路，乘夜色从安东北侧约２０公里的临时人造浮桥（铁路桥已被炸断），雄纠纠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进入了满目战争创伤的朝鲜国土。由于我方没有掌握制空权，敌机活动频繁。为了减少非战斗减员，部队只能每天黄昏头戴伪装圈出发，夜间行军，天亮前分散隐蔽。部队虽然经过轻装，但每个战士还是要背着一条米袋子、一条炒面袋子和罐头咸菜等食品，加上武器弹药、洋镐、铁锹和炮兵器材等，负重五六十斤，每天行程约６０－８０里。头顶上有敌机盘旋。战士们穿硝烟，踏废墟，不惧棉衣汗湿，不畏寒风刮面，大口地喘着气，互相鼓励：前进！前进！坚持就是胜利！在宣传队的鼓动下，经过新义州、龟城、清川江等地，部队于４月２０－２２日抵达平壤以北。１４１师驻地在南阳里，担负起与朝鲜军民共同抢修南阳里临时机场的任务。在施工时，敌机经常来狂轰滥炸，战士们用血肉之躯与敌机周旋。他们喊着口号：“志愿军，英雄汉，修机场，意志坚，哪怕敌机来捣蛋！光荣的，安息吧！活着的，继续干！”为了夺回制空权，战士们日夜苦干加巧干，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敌机炸，不怕风雨淋，只担心不能早日完成任务。经过４６昼夜的艰苦奋斗，全团做了８０余万个工，以４名战友牺牲的代价，终于完成了临时机场建设任务。在这次机场施工中，万鹏飞经受了锻炼和生与死的考验。
（万鹏飞与朝鲜小朋友留影，１９５３年）
万鹏飞是一个测绘兵，同时也是一个侦察兵。测绘兵就是担负地形测绘的兵，简单地说就是画军事地图的兵。军事地图是军队判断地形、组织指挥战斗的主要用图，是军事指挥员的千里眼，对军事战略、战术部署和行军战斗服务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１９５１年４月至１９５４年９月，万鹏飞先后在４２２团、４２１团指挥部当测绘员。停战后，他被调整到４２１团１营营部任参谋。虽然没有直接在前线冲锋杀敌，但他以地图作武器，为指挥部和首长识图、标图和用地图指挥行军、作战、记录战场态势起到了重要作用。他努力记忆、标绘行军路线中的地形、地貌、道路、桥梁、村庄的位置和距离，把这些情况细心地标记在地图上，为当时敌机轰炸后的变化提供参考依据，为解答首长关注的问题，助力首长作出正确决策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在一次夜行军中，４２２团行至一条山峪的简易公路时，敌机突然来袭，低空投弹扫射。团长传令部队到道路两侧隐蔽卧倒。１０分钟后，敌机飞走了。在清点人数、报告伤亡情况时，得知团部炊事班被炸死炸伤数人。侦察排报告，行军前方数公里处的桥梁被炸毁。当时万鹏飞正在团长身边。团长问他：“万鹏飞，前面是什么桥？右边的山叫什么？能不能负重爬山？徒步行军多少公里能够到达目的地？”这时，万鹏飞根据他对行军路线地图标识的记忆，准确地回答了团长的问题。团长立即下令，全团的炮兵车辆和后方勤务绕行３０多公里小公路到指定位置，其他人马翻越２００多米的山头，走约５公里的近路，在天亮前到达山后隐蔽的宿营地，从而避开了敌机的追随和轰炸。从那以后，每晚行军前，万鹏飞和侦察排长、翻译都及时调查了解沿途道路、地形、桥梁等实际情况，并根据地图标出可能出现情况后的多种调整行军方案报告团长。几天顺利行军后，团长高兴地说：“你们算完成了这个阶段的任务。”此后，万鹏飞总是地图不离身，脑海里加深记忆地图，尽量做到随时能够准确回答首长问话。
（在朝鲜战场与战友合影，１９５２年）
１９５１年５月３０日，万鹏飞所在部队奉命开赴前线，于６月１９日到达位于韩国首都汉城（现称首尔）以北７５公里的临津江以东、铁原以西、连川以北地区接替第６５军的西线防御任务。９月２１日至１２月１日，１４１师与友军共同挫败了美军王牌骑兵第１师和步兵第３师，粉碎了“联合国军”地面部队指挥官、美军第８集团军司令官范佛里特吹嘘的“秋季攻势”。１４１师共歼敌１万余人。当时，万鹏飞已调到４２１团任测绘员，主要在团指挥所（坑道内）负责标绘作战、进程战斗要图，以及各级指挥所、观察所对兵力、兵器、火力配系、敌方态势、战斗总结讲评图等，同时负责抄写作战文书、协助作战室和侦察参谋值班等。他需要做到掌握整个战场态势和战斗进展情况，对首长司令部的意图、决心、要求心领神会。他感觉到，在战场指挥机关当测绘员，也是在战斗。有一天晚上，郑波团长命令万鹏飞到前线去侦察距我军防守前沿１公里左右与我军对峙的美军骑兵第１师前沿火力点及阵地，并标绘成要图交给团长。当时，团里有万鹏飞和另外一个测绘员，但另一个测绘员找借口推卸任务，而万鹏飞二话没说，拿着手枪，带着望远镜和标绘图工具，沿着交通沟连夜摸着从前沿阵地向团指挥部铺设的电话线，避开敌人的探照灯，伴着战场上的枪声，在黑暗中独自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前沿指挥所。当时，连长对万鹏飞说：“我们已经接到团指挥部的命令，要保护好你完成任务。”凌晨，万鹏飞和一位排长走到最前沿一个班的战壕里，准备对敌侦察标图。那时，敌方突然打过来一排冷枪，子弹从他们头顶上方飞过。排长说：“敌人可能发现了我们。等一会儿，我拿枪顶着军帽在离你１０多米的地方引诱敌人，你抓紧查看和绘图。”万鹏飞边观察敌军火力点和阵地，边把情况标绘在地图上。敌人只是向帽子打了几枪，而万鹏飞已经完成了任务。这次有惊无险地完成侦察标图任务，得到了团长的好评。
１９５１年１０月２５日，美军骑兵第１师占领朔宁东南正洞西山后，以第７团３个连的兵力防守该阵地，并加修防御工事。在这次１９５１年秋季抗美援朝战争局部战术反击作战中，为配合停战谈判、歼灭美军有生力量，４７军决定夺取正洞西山阵地。１１月４日，４７军以４１５团、４２１团各一部，由４２１团团长郑波指挥，向正洞西山发起进攻。经３小时激战，全歼守敌，攻占阵地。５日拂晓，美骑兵第１师第７团以２个营兵力，在坦克、飞机和大炮支援下实施反击。４７军以５个排兵力坚守阵地９个小时，击退美军７次反扑，歼敌４００人，完成防御任务后主动撤出阵地。当晚，４７军乘重新占领阵地的美军立足未稳，组织３个多营兵力，在坦克和强大炮火支援下实施第二次进攻作战。双方激战至６日晨，４７军再占该阵地，又歼美军１个营另１个连大部，巩固了占领的阵地。这两次正洞西山反击战，取得毙伤美军近２５００人、俘敌５３人的重大胜利。在三天三夜的战斗中，万鹏飞在团指挥部的坑道里以炮弹箱作桌，点着油灯、蜡烛，按照团长郑波的意图和前方作战实际进展情况标图。我军打到哪里，他就把图标到那里，一心想着，只要完成任务，首长感到满意就行了。由于战斗紧张激烈，连续工作，完成了任务，万鹏飞受到首长表扬。
（正洞西山战斗地图，１９５１年１１月）
１９５２年１１月５日至１９５３年４月５日，４７军奉命第二次（第一次是１９５１年６月１７日）开赴临津江东西两岸，接替志愿军第３９军的防务。部队遵照“持久的积极的坚守防卫，反复争夺，寸土必争，歼灭敌人”的作战方针，积极开展了小分队、冷枪冷炮和狙击手活动，组织战术性反击和有限目标攻击，夺取敌人要点，积极消灭敌人，有力地配合了开城停战谈判。在此期间发生的老秃山战斗，是抗美援朝战争阵地防御战时期所进行的一次进攻战，其激烈程度不亚于上甘岭战役。老秃山（Ｐｏｒｋｃｈｏｐ ｈｉｌｌ） 即上浦防东山，因双方反复争夺，致使山上草木全无，一片焦土而得名。老秃山海拔２６６米，位于朔宁以东１０余公里，扼守战线西部通往汉城的要道，可称为汉城的门户。该山距我军前沿３００米，为缓冲区内敌我双方多次争夺的制高点。１９５３年３月，１４１师４２３团从美军第７师占领下攻占并坚守住此山。战后，万鹏飞和战友奉命去老秃山侦测工事构筑情况。他亲身感受到了当时战斗之激烈程度——阵地上不见草木，工事全部被炸毁，多个小山头被削掉２米，浮土深约３０厘米。在进入阵地之前，由于其三面为敌军阵地，且有火力封锁住进入阵地的去路，他们只能找准敌人火力的间隙，迅速奔跑上山。阵地上无水，无光，屯兵洞附近到处都是大便，因为该阵地三面受敌人火力控制，人员在无战斗时也不能到远处去大小便。在完成绘图任务后，他们趁夜暗返回了团部驻地。１９５２年１２月，万鹏飞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１９５３年６月１１日，１４１师作为４７军预备队撤至朝鲜平安南道肃川永柔地区，担负反空降作战任务和支援一线作战任务。４２１团从担负机动任务转为担负朝鲜西海岸防御任务，直到７月２７日朝鲜停战协议签字。
（战友们在缴获的美军坦克上留影，１９５３年８月）
在这段日子里，万鹏飞调到４２１团１营任见习参谋，在营参谋长的领导下，负责本营的工事构筑、部队训练、编绘西海岸营阵地配置、拟定作战计划、布置营作战室等室内工作，受到团、营首长的好评，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各项绘图任务及撰写其他文件的工作。１９５３年１０月，万鹏飞被荣记三等功一次。
经过为期两年零９个月的浴血奋战，中国人民志愿军最终迫使“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将军于１９５３年７月２７日在朝鲜停战协定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抗美援朝战争打出了国威，打出了军威，维护了亚洲和世界和平，巩固了中国新生的人民政权，打破了美帝国主义不可战胜的神话。以致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雷德利将军不得不承认：“这是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同错误的敌人打的一场错误的战争。”
从１９５４年９月１６日起，万鹏飞所在的第４７军部队凯旋回国，于１０月３日到达新的驻地，重新启用了出国前原解放军番号。１９５５年，万鹏飞晋升中尉军衔，１９６０年调到总参情报部工作。１９６３年，他被派往南京军事学院进修，后一直在总参情报部负责步兵侦察工作，直到１９８８年退休。退休后，他又被返聘编辑学术刊物《侦察学专刊》长达２０年。移交军休所管理后，除了注重身体健康之外，他仍然密切关注国际国内形势，学习党的方针政策，严格要求自己，做到退休不褪色。他经常和老伴一起，参加社区服务队，当志愿者，为和谐社区的建设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最后，万鹏飞深情地说：“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７０周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还要给我们这些志愿军老兵颁发纪念章，我感到非常激动、兴奋和自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