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已离开我们7年了,每每想起他生前的音容笑貌,还是感到十分亲切。这篇文章是他老人家去世前一年国庆节,我与他老人家聊天后写出来的,还经过了他的审阅。文章基本反映了他一生中的几个重要片段,他看了感到很欣慰。

——题记

 

我的岳父叫侯家让,是一位老革命、离休干部,已耄耋之年,走路偶尔拄着拐杖,但身体尚好,耳聪目明,精神烁烁,记忆力丝毫没有因年龄增高而减退,对过去的事情记忆犹新,如数家珍。

 

一、故里

岳父的老家在利辛县展沟镇展沟集,是他出生和少年时代生活的地方。刚参加革命时的那几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我妻子一直说,展沟是包公手下展昭的故乡。也就是五鼠闹东京中的那个玉猫的家乡。前些年的一个清明节,我和妻子去展沟给岳母上坟,我发现集镇的一条路上,立着一个牌楼,上面写着“展禽故里”四个大字,我才知道妻子的展昭故乡一说的荒唐。展禽何许人也?乃柳下惠也!

《凤台县志》载,展沟是展禽故里,展姓人是展禽后裔,原镇西柳林孜有展禽庙祠柳庄寺。史书对展禽事迹有明确记载:展禽是春秋时鲁国大夫,名获字禽又字季,公孙展之后,司空无亥之子,食邑在柳下,谥惠,称柳下惠。他任士师(掌管刑狱的管),博文达理,以善于讲究贵族礼节、多谋善变、德行高尚著称,受到儒家的重视,在历史上有一定地位,对后世有所影响。特别是“坐怀不乱”的故事千古传诵。《荀子·大略》载:“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而不见疑。”说柳下惠怕一个女子受寒冷,就用自己的衣服把她裹起抱在怀里,由于他为人正派,没有人怀疑她有淫乱行为。后就用“坐怀不乱”形容男子在两性交往上品德高尚。《镜花缘》第三十八回有这样一句话:唐敖道:“据这光景,舅兄竟是柳下惠坐怀不乱了!”另外,在《东周列国志》上还载有“柳下惠授词却敌”的故事。

展沟在春秋时期为楚国州来邑和蔡国故地,位于淝河下游西岸,偏居于寿州、颍州之间,明朝时属凤阳府寿州,清朝时属凤台县,民国时划到阜阳专员公署。在《晚清枭雄苗沛霖》一书中,还有关于苗沛霖火烧展沟的记录。可见,在历史上,展沟名气还真不小呢!

据岳父介绍,展沟历来以侯、黄、王、蔡四大姓人最多。生活在同治年间的侯姓老祖侯青云是个秀才、乡绅。岳父的曾祖父侯心田,是光绪年间的武举人。他小时候见到过家里有成箱子的线装书,里面有《诗经》、《易经》、《春秋》等古籍,有关公刀、手梢子、九节鞭等练武用的家什,还有一个大砚台。可惜的是,在抗日战争期间,日本鬼子扫荡展沟前,这些东西或埋了或扔了,都丢失了。当时,日本人每到一处,最先要杀的就是识文断字和练武之人。到了他祖父这一辈,家境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他祖父是当时的“土地丈量员”,专门为乡人的土地买卖做丈量工作。祖父去世比较早。一天早上,他看到粪池满了,就拿把铁锨,将大粪甩到粪池边上晾晒,然后运到地里做肥料。干完活,觉得很累,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吃早饭时,家人喊他,没应,走近一看,死了。那一年,父亲才18岁。民国时期,父亲娶了母亲,分家时得了18亩土地。但是父亲好赌,常常整夜在外面赌博,欠了许多赌债,家里不得不卖地来替他偿还。最后仅剩下两亩半薄地,这哪里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呢!


二、成人

岳父有姐弟六人,上面两个姐姐,下面弟兄四人。在兄弟中,他排行老大。因为家里穷,岳父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乡人学做生意,在集镇上买卖羊皮、狗皮什么的,挣点小钱补贴家用。集镇上有所小学,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读书识字,岳父也想上学,家里就让他去了。可是,经常只读一学期,下学期就不能读了,因为家里没有钱,没法供他。过一年,家里能积攒点钱,他又去了。这样断断续续,岳父的小学就读了8年。让岳父感到庆幸的是,在姐弟中,只有他是个识文断字的人。

1947年秋天,十七八岁的岳父已经长成一个帅小伙,个子比一般孩子都高些。这时,国民党政府又开始派壮丁任务了。保长是岳父的本家,就悄悄地跟他父亲说,让孩子出去躲躲吧!那时,二姐已经嫁到了不远的村庄——李圩子,他就跑到了二姐家里,跟二姐夫一起逃了出去。二姐夫挑一担子公鸡母鸡,他呢,背着四只鸡,一起向蚌埠方向走去。他有个叔叔在国民党统治区蚌埠开饭店。两个人颠簸了两天半,赶到了叔叔那里,就在饭店里帮工,挑水劈柴、刷锅刷碗,干了一个多月。年底,家里捎信来说,家乡解放了,没事了。两个人就告别叔叔,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展沟。

去了一趟蚌埠叔叔家,岳父就跑熟了路,他也把小生意做到了蚌埠。他跟几个乡人一道,挑着自己收购的羊皮、猪鬃去蚌埠卖。然后用卖羊皮的钱,买些布匹、食盐、火柴等回来。就这样来回倒腾了几趟,挣些钱,换些粮食,维系着家人的生活。因为岳父识字,村长就让他帮助村里写写画画,收公粮时记记账,或干些其他杂事。解放军是1947年末来到展沟的,并建立了展沟区政权。

1948年6月,新政府领导看小伙子真诚憨厚,精明利索,还是个文化人,就跟他说,你脱产吧?他疑惑地问,脱产啥意思?领导说,脱产就是当公家人,吃公家饭,跟共产党干革命。他回答说,好!这样,他走进了革命队伍,当上了村里的财粮员。


三、公差

让岳父记忆深刻的是,他成为公家人之后,为解放区政府采购办公用品的那趟历险过程。

1948年秋天,乡村粮食丰收。农村的秋庄稼已经归仓,政府征收的公粮也都收上来了。区领导知道岳父曾经做过小买卖,就安排他一个任务,到国统区蚌埠市采办钢笔、墨水等办公用品。他说,好,保证完成任务!

当时,家乡有个船队,经常在展沟集和蚌埠之间做生意,装些粮食到那里去卖,然后买些布匹、食盐等生活用品回来,再卖给乡人。岳父打扮成商人,把500斤黄豆装在乡亲的船上。展沟集就位于西淝河岸边,他们的五六只木船组成的船队,从西淝河出发,进入淮河,经过凤台,再往蚌埠方向前行。为安全起见,他们一般是白天行船,晚上吃住在船上。那天,是农历八月十四,晚上,船队走到凤台县城南淮河水域的硖石口,就听见城区方向枪炮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这是解放军攻打凤台县城的一场战斗,从晚上一直打到下半夜,枪炮声方才停止。第二天,凤台县城解放了。可是,三天后,解放军因故撤走,县城又被国民党占领了。那天晚上,岳父和乡亲们在木船上呆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又继续赶路了。水路行船,从展沟集到凤台县城是75公里,要走一天时间;从凤台到蚌埠是150公里,要走两天。船队进入蚌埠时比较顺利,出来时却遇到了麻烦。他们在蚌埠卖了粮食,买了些盐呀、布呀、火柴呀什么的,还有黄表纸等百姓日用品。岳父用500斤黄豆卖的钱,买了两支钢笔、一打(12瓶)墨水、一捆黄表纸,还有一麻袋(200斤)盐。

岳父知道,像食盐、黄表纸、布匹等百姓日用品,国民党是不检查的。但是,墨水和钢笔不行,一旦查出来,他们说你为共产党办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所以,为避免麻烦,他把墨水和钢笔藏在了黄表纸里面。在蚌埠辖区的一段水道上,有两个国民党兵追上船队。他们端着长枪,就像我们在电影里面看到的一样,这瞅瞅,那捅捅。在最前面的一只船上,他们问,谁是管船的?一位刘姓老乡刚想上前搭话,就被他们一枪托打到了河里,好在使船的人都有好水性,他很快就游到了后面的船上。这时,两个兵又跳到第二只船上搜查,眼见就要搜到藏匿办公用品的第三只船上时,有两个乡亲忙趋步上前,把身上的几张国民党金圆券塞到他们手里。有个叫王家兵的老乡急中生智,赶快点燃了烧饭的柴火,又马上泼了几瓢河水,船上顿时充满了呛人的黑烟,两个人被熏得只咳嗽,忙捂着嘴离开了船队。船队逆流而上,经淮河到了西淝河上游,属于解放区的地盘,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这一趟来回,他们走了五六天时间。


四、护粮

1949年6月,岳父被安排到展沟区政府担任财粮会计,后来还担任过经费会计。这期间,他经历了不少事情,也有许多故事。这里,我简略地介绍一两件事。

那时候,凤台县城已经解放,展沟区属于凤台县管辖。在区里工作,经常要到县里报账、领款,每月两次。展沟集离凤台县城几十公里的路程,那时没有车,来回都是步行。每次回来,天都很晚,经过一个乱石岗时,心里也发怵。但是没办法,还要硬着头皮走过。岳父说,小时候,有两件事给他留下深刻的记忆。

当时,家乡有“金展沟,银看疃,赶不上陶集一夏天”之说。什么原因呢?因为陶集是个土匪窝。每到夏季,土匪活动频繁,都把抢来的牲口赶到陶集去卖,陶集市场就比较活跃。1943年,国民党骑八师来到并驻扎陶集,一举端掉了土匪窝,还把一些土匪枪杀后,人头悬挂在陶集街头示众。这样,那一带社会才算平静。后来一次,是共产党队伍30多人在展沟集西南一个叫胡楼的地方开会,发动群众闹革命。国民党队伍离这里不远,听到消息后,前来围剿,外围的哨兵发现晚了。这时,他们在紧急解散群众的同时,往外突围,国民党兵就在后面追赶,一干人被逼泅渡淝河时,有18个人淹死在河里,成为烈士。现在,西淝河坝上还立着一块纪念碑,记录着他们的革命事迹呢。

也许,这两件事情,给岳父心中种下了参加革命为百姓的种子,所以,在共产党政府需要的时候,他毅然投入了革命的队伍。

岳父第一次拿枪是在1949年底,正值冬天,区里征收的公粮囤积在苏湾村高庄一个地主家的仓库里,准备装船运到凤台县城。高庄距离区政府有6里路,隔着一条河。一天晚上,正在装船的时候,村民们受到坏分子煽动,前去抢粮。消息传到区政府,区长李万康忙带人跑步赶去处理。当时,也没有几个人,有个叫侯传德的公务员背个长枪,里面装了三发子弹;我岳父也背个长枪,枪有7斤半重,背带还是用麻绳编的,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他们赶到后,民警班到河边看守船上的粮食,其他人就赶往仓库位置,很远处,就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快到仓库时,他们对天空放了几枪,以起到震慑的作用。     

听到枪声,村民们看到政府的人来了,很快都作鸟兽散了。他们经过摸底,抓走了两个挑头的人。岳父说,当时我们人少,也不知道害怕,只知道为共产党做事,没什么好怕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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