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居北方的一个省会城市,在这个冬天的早晨,整个融入了一片雪白之中,小北风刮的稍带紧劲,雪花飘的有些凌乱。在前进路公交车的站牌下,挤满了人,左顾右盼,焦急地等着。


  终于,在远处茫茫的白色里,出现了5路车臃肿的身躯。在雪中等了一刻钟的人们,此刻兴奋起来。瞧瞧,有整理头发的,有扶眼镜的,有重新包围巾的,还有跺着脚的,不知是想跺掉鞋上的雪,还是想活动一下那冻僵了的脚。总之,人人整装“战斗”,个个蓄势待发。


  刚升入高中的阿珠也不敢怠慢,先不管老师会不会批评,上学迟到总归是不好的。她搓了搓冻木了的手,往上拽了拽滑下肩头的书包带,神经跟着人群的躁动即刻紧张起来。


  车在几十米外缓缓地朝人群方向行驶,等车的人群已经迫不及待地拥到了路中间。阿珠随着人流向车跟前挤去。这时,似乎每个人都在估量着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不停的挤来挤去,两只手本能地将身边的人向后拨拉。


  车擦着人群的边缘驶了过来,没等它停稳,人群就不约而同地涌向车门。于是乎,帅哥的翩翩风度,姑娘的矜持恬静,知识分子的温文尔雅……在这一刻,统统都丢在那空落落的站牌下。看那一个个黑发的头,白发的头,长发的头,短发的头,戴帽子的头和包围巾的头,都在车门口外攒动;那一双双白皙的手、粗糙的手、青筋暴露的手和戴手套的手,一同向上挥舞着,努力向前够着,试图去抓住车门。


  此时,人与人之间没有了戒备,没有了距离。大家亲密无间紧紧地挤在一起:笔挺的西装和油污的工作服挨在一起,白净的高跟鞋胡乱地踩在黑亮的大头皮鞋上。人与人之间无需礼貌和谦让:身材高大强壮的充分发挥海拔优势,冲到前面,迅速跳上车。身材瘦小的则巧妙地利用低层空间,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上车。上了车的有点洋洋得意,没上车的有点败坏气急。


  阿珠凭着年轻力足,也挤了上来。她看着这像鱼罐头一样的人群。猜想着,也许,人的弹性度是很大的吧。经过一番辛苦努力,刚才等车的那一堆人,竟然大都“压缩”进了汽车狭小的空间,车门勉强关住了。这个载满人的车,像个吃撑得海棠猪,吭哧吭哧向前移动了。车外那几个没挤上车的人,懊恼的在望车兴叹。


  此时的阿珠,已被上车的人流涌到了车窗边。平时在体育课上连俯卧撑都做不了几个的阿珠,这时两只胳膊不得不撑在窗边的扶手上,用力承受着身后不断涌来的压力,关节好似在“咔咔”作响了。


  阿珠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扭头看了一眼车窗上结着一层不太厚的冰凌,奇形怪状,乱七八糟,很不美丽。


  车,到了下一站,趁着这个空档,阿珠赶紧换了一下手,挺了挺酸痛麻木的身子,准备接受第二次浪潮的冲击。


  车门在一双双手的帮助下,吱吱嘎嘎地打开了,同样的场面,同样的人群,同样的拥挤,却似乎又有些不同。


  车门口那顶晃动着的橄榄绿军帽,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很是醒目。帽沿下的那张脸,带着稚气,也带着成熟。虽然左脸颊下方一道不长的伤疤破坏了脸部的完美,但军人特有的坚毅和刚强依然在。


  阿珠盯着这张脸,脑子里闪烁着电视里的英雄形象。是的,阿珠没有猜错。他胸前闪着光的,的确是一枚勋章。阿珠猛然楞住了,看清了他的左袖管空荡荡的,已被身旁的人挤成了一块布。


  也许在不久前,那只胳膊还在执行任务中忙碌着。而现在,在这群四肢健全的人中,他另一只强壮的手臂拽着一个小女孩,使劲把她从人群中解救出来,向车上推。胸前那枚勋章经不住摩擦挤压,掉了下来,滑进了人缝里。军人顾不上去找,只是急急地大声说着:“大家别挤,小心孩子!”憨厚的脸上布满了焦虑,伤疤在痛苦的抽搐。


  阿珠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跳得很急很快,撞得胸口直疼……


  那一双双拼力向上扒着的手,碰到了那软软的袖管,有些迟疑了,犹豫着缩了回去;那一双双粗暴的眼睛,看到了仅存在的这只胳膊,身体不安地移开了;那一双双狂躁的脚也变得迟钝起来,慢慢地向后挪去。


  车外的吵闹声顷刻间静了下来,车内的人不知车外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闭了嘴,惊奇地向门口张望着。


  那一抹绿跳跃在眼前,温暖了心田。那么柔和,那么安静。像春天的一缕花香,像夏天的一袭清风,像秋天一片深情,像冬天的一掬圣洁。此刻,车内车外都安静了,静的只听见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阿珠轻闭了一下眼睛,心在倾听。忽然觉得这旋律,竟比舒伯特的《小夜曲》还要美妙,先前咋没这个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