蒺藜是蒺藜科蒺藜属的草本植物,几乎是有草的地方就会长蒺藜,仲春开花时小小鲜艳的黄色小花也是清新爽目的,及至夏秋结了果实就没人爱见了,不仅是不爱见,而是皱眉头的厌恶。

  蒺藜的果实全身长刺,稍不注意就会被狠狠扎一下,那不是一般的疼,是生生的疼。牲畜等黏上蒺藜自己没法处理,难受不说,还影响皮毛质量,农人也不喜欢,自古就被认为是“恶草”。从它的名字也能看出此草的“厉害”,名茨、旁通、屈人、止行、休羽、升推。人见了它都得“屈”,都得“止行”。

  蒺藜很早就出名了,那是在《诗经》时代,被当做可恶、羞耻的代名词。不妨感受一下“蒺藜”之“恶”。

  《鄘风 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墙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详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

  墙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读也。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说的是宫中发生了丑闻,又臭又长,要是传出去了,那可真要羞煞人也。

  这桩丑闻还真是很长很复杂,期间的混乱关系没一定的水平讲不清楚,没一定的智商看不明白。

  西汉刘向《列女传·孽嬖传》里专门写了这件丑事,故事的主人公卫宣公姜,刘向是这样评价她的:卫之宣姜,谋危太子,欲立子寿,阴设力士,寿乃俱死,卫果危殆,五世不宁,乱由姜起。

  五世不宁啊,起因就是宣姜的“之子于归”,宣姜本是齐侯的女儿,自然走的是王侯家庭女子出嫁的老路,政治联姻么。姜姓女子在卫侯和齐侯的安排下,本是要嫁给卫宣公的太子伋,这个太子伋本是他老爸和他庶祖母的孩子,就是说,伋是他爸卫宣公和宣公老爸的老婆着急偷情生的孩子(所以取名急子,又名伋)。

  就是这个急子,或伋兴高采烈走在迎娶佳人的路上,太子早就耳闻准新妇美貌,属于“美好无匹”“巧笑倩兮”迷人形的,一路上畅想不提,但风云变化,命运莫测,行至中途就被自己的老爸卫宣公横刀夺爱,齐侯的女儿就成了宣姜,从此卫国的历史也改变了走向。

  其实宣姜也是身不由己,哪里能知道原本要嫁个年轻俊郎,进了洞房才知道是鸡胸丑八怪老头卫宣公。宣姜情何以堪不重要,按下不表。

  接着说“乱”和“丑”,宣姜和宣公婚后还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寿,次子朔。宣姜喜欢次子,想让次子继承爵位,各种计策心机之后,曾是她的未婚夫的太子伋被杀,她的长子寿被杀,次子朔被立为太子,丑八怪卫宣公死后,朔顺利即位,成为卫惠公,到这里故事似乎该结束了,但是并没有,故事还很长。

  又老又丑的丈夫死了,儿子朔当上诸侯了,宣姜该考虑自己的后半生了,什么“女不二嫁”什么“三从四德”,宣姜没考虑,宣姜要开始新生活,自己找丈夫,自己为自己做一回主。

  宣姜看上了前未婚夫原太子伋的弟弟伯昭,也许宣姜是报复吧,你公公敢娶儿媳,我嫡母就敢嫁庶子,一报还一报。这事有难度,但在势力强大的娘家帮助下,宣姜成功了,她嫁给了和自己年貌相当的儿子伯昭。

  伯昭说不愿意的,这是赤裸裸的乱伦么,但伯昭顶不住,宣姜的娘家“强之!”(《左传》),谁说的强扭的瓜不甜,婚嫁后的嫡母和庶子接二连三生了五个孩子,三儿两女,而且三个儿子都当了诸侯,两个女儿也都嫁了诸侯,其中许穆夫人还是我国最早的爱国女诗人,有《载驰》为证。

  这就是宣姜的一生,混乱而精彩,特别是自己找丈夫这一点。但是这在注重礼仪(虽然孔夫子对春秋时代的礼仪已经很不满,所谓礼崩乐坏)时代,宣姜够得上大逆不道,够得上生猛,够得上卫道士口诛笔伐。于是宣姜就进了《列女传》之唯一写坏女人的“孽嬖传”里,不奇怪。

  这就是《鄘风·墙有茨》描述的“脏和乱”,和蒺藜什么关系?蒺藜就是让人不舒服去不掉、刺人身的恶草,用以描述这种不能为外人言的“丑事”恰当合适。

  知道了蒺藜很早就担上的恶名,再看看蒺藜在唐朝的处境。

  还是绕不过王维《老将行》,诗比较长,就选取一段。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这是描述一位老将一生的经历,老将征战一生,功勋卓著,但落得被弃的结果,不得已躬耕叫卖维持生计。后来,边关告急,此时朝廷又想起他了,老将不计前嫌,再次报国。读来令人唏嘘感叹。

  选取有蒺藜的是第一段,这一段看起来还是很爽的。老将军年少就入伍,夺胡马,射白虎,英勇作战却把功劳归了别人。老将一生转战南北,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本领。他用兵神速,虏敌用铁蒺藜阵,可见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将领。可这样杰出的将领却没有寸功之赏。想想那汉武帝赏识的卫青战无不胜,立功受赏,那是“天幸”啊,再看李广却皇恩稀薄,没有封侯授爵,反倒落得自尽的下场,这样的结局也是“奇数”啊。

  这是不一样的“蒺藜”,依然“恶”,但却是制敌的法宝。那是仿生武器呀。可见蒺藜用在什么地方呢,不可一概而论。

  再看一首蒺藜的诗。柳宗元的《田家·古道饶蒺藜》

  古道饶蒺藜,萦回古城曲。

  蓼花被堤岸,陂水寒更绿。

  是时收获竟,落日多樵牧。

  风高榆柳疏,霜重梨枣熟。

  行人迷去住,野鸟竞栖宿。

  田翁笑相念,昏黑慎原陆。

  今年幸少丰,无厌饘与粥。

  这是柳宗元外放柳州以后写的。

  和农人一起劳动之后要回寓所,道路上长着很多蒺藜,我不能不绕道而行,一眼看去,蓼花长满堤岸,湖水更加碧绿,此时秋收刚完,樵夫和牧童趁着夕阳回家。风已经凉了,榆树和柳树开始落叶,梨和枣也成熟了,竟顾看周边的景色了,我迷了路,但鸟儿不会迷,它们已经归巢。老农看我的窘态,笑着挽留我住他家,说黑夜要注意安全。他还和我拉家常,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不怕没有粥喝。

  这样的场景很温馨,原本有蒺藜的路很难走,天又黑了,我又迷了路,但这里的人民很淳厚,并没有盘问我什么,也没有对我警觉,而是担心我走夜路不安全,让我留下过夜,年成好到可以喝一碗粥,让行人尽管填饱肚子。这是迷人的景象,特别是柳宗元本是待罪的官员,心情不好,却在遥远的村野享受到官场永远不会有的温情,他是感慨的吧。

  那蒺藜此时也不是可恶的了,正是蒺藜的出现,留下了心情郁闷的柳宗元,感受到了淳厚的乡情,如此甚好。

  蒺藜也从久远的“恶”柔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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