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唐宣宗贞陵的脚下,贞陵和唐玄宗的昭陵,武则天的乾陵一样,都是依山为陵。也许山就是陵,陵就是山,普通的老百姓永远不知道皇帝确切的陵墓到底在哪里。


  虽说皇帝的陵墓风水都很好,但似乎并没有给当地的老百姓带去多少好处,起码贞陵脚下的我的故乡,在相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生活在那里的老百姓,可以说非常艰难,他们要靠天吃饭,靠天吃水,老天如果不让他们吃饭,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家旱死却无可奈何,而吃水的困难,在如今四五十岁以上的人的记忆深处,更是难以抹去的一种伤痛。


  故乡人习惯于称北边的山为北仲山,沿着山脉往东是嵯峨山,往西就是九嵕山。小时候,那山的样子就深深地映在脑海里了。文人总是善于总结一个地方的几大风景,常常要总结出八个来。在泾阳的八大风景里,就有“仲山晴岚”,听起来实在是颇有诗意,但是,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那山,永远是灰黑的颜色,山上的石头是灰黑的,长在石头缝里的草,也是灰的。因为没有水,永远都是一副枯黄要死的样子,很少见它们呈现出野草本应由的那种翠绿和生机。故乡缺水干旱以及恶劣的生态,不知持续了几朝几代?它似乎一直就是那个样子,家乡人的意识里,也觉得它应该就是那个样子。小时候随父亲上山砍柴,要走很远的山路,只有到了大山深处,才会看到那些稍微长的大一点的荆棘和野树,砍来当柴烧,而那些柴是被当做“硬柴”的,就是比较耐烧吧,一些人砍来那些“硬柴”,自己是不舍得用的,要背到比较富裕一点的地区,卖掉,好换一点粮食或者钱回来。而浅山处的那些茅草,则早已经被割完了。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到暑假期间,我就要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利用太阳最毒辣的中午,去山脚下的那些石头滩,割一种叫做“铁杆蒿”的野生茅草,好晒干了烧火用。但那种铁杆蒿,真正干了,见火,“轰”的一下就烧完了,根本不耐烧;潮湿的时候,却只能“呕烟”,你想,大夏天中午,用那样的柴火做饭,一顿饭下来,没有鼻涕眼泪是不可能的。但是,不割那样的茅草,家里又没有什么可烧。


  上初中的时候,当时的白王公社成立了一个“三八林场”,场址就在北仲山刚进山不远的地方。记得当时的场长是一个叫“赵桂兰”的巾帼英雄,她似乎是我的一个老师的夫人,这个巾帼英雄的事迹上过当时的陕西日报,我印象很深的是文章有一个配发的画像,而那个画像明显把“赵桂兰”画得年轻而又美丽,而实际的她,当时应该有四十多岁了,我所以觉得那画像把她画年轻了,是因为我知道她;而我所以知道她,是因为我的父亲当时就在“三八林场”,“三八林场”虽说是“赵桂兰”领了一帮年轻的女孩子,但一些体力活毕竟还是需要男人来,于是林场里就有了大约四五个男人。因为父亲在那里,所以我不时的去林场场部,把父亲上山挖的一些柴根,药材什么的背回家。当时的三八林场,除了在山上种树以外,主要在完成一种“酸枣接大枣”的工程。因为大山里有很多酸枣刺,他们想利用野生的酸枣刺,嫁接上大枣的牙子,然后用酸枣结出人们可以食用的大枣来。事实上也有成活的,我甚至吃过那种用酸枣嫁接成大枣后所结的果实,但是搞了几年,似乎到底还是不了了之。林场当然有一片洋槐林,长得不错,但是总有人偷着砍伐。


  故乡的山依然是那样灰黑,甚至让我觉得山本来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大学期间,有一次去同学的家玩,同学的家在周至县的秦岭脚下,靠近秦岭的那一刻,我深深地被震撼了,山是那样的富有生气,山上的树是那样的翠绿,山脚下的草是那样的鲜活,从秦岭深处流出的水是那样的清澈,那简直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啊!原来山居然可以这样的绿,可以这样的美,我这才知道,故乡那灰黑的山,是多么的丑陋,又是多么的贫瘠。也才理解了书本上所说的“山清水秀”“青山绿水”并不只是形容,而是写实。


  土地承包到户,父亲在山上开垦了很多的荒地。在他的观念里,有地就能种庄稼,多少总能有点收获,他一直信奉的就是广种薄收,即便是薄收,但种得多了,也会积少成多。再后来,西部开发,再后来退耕还林,封山禁牧,故乡后面的山上,也种上了各种树,柏树,槐树,葡萄树,但因为干旱,又因为放羊人的有意无意的破坏,似乎一直就没有办法长大,干巴巴的,没有生气,也缺乏活力。


  但是,近两年,明显的感觉到北方的雨水多了。有一次回家,远远地看见那熟悉的山,似乎有一层雾蒙蒙的绿意。我知道,那些山底下都是石头,那些绒绒的绿意,不过是石缝里长出的草发出的可爱的绿光,和印象中总是灰黑的样子完全不同,让人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也许,家乡的山这种非常细微的变化,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值一说,然而在我,却需要隆重记录一笔的。近日和几个友人一起回家,今年夏天的雨比较多,刚近故乡的时候,看到那山似乎比先前更加的绿了,心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我们驱车到山根底下,徒步上山,北仲山下那个高高的山包,是厚厚的黄土层,家乡的人习惯叫“狼脎”,唐宣宗的陵墓,应该就在那黄土层下。昔日,这里曾经是麦地,小时候更是经常在这里割草,拾麦子,但现在,都种满了各种树木,虽说不是很高大,但毕竟那高高的土包不再裸露,不再以黄土的真面目示人。爬过那高高的黄土覆盖的部分,再往上,山就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石头就放肆地出现在你的面前,缓缓的山势,看起来并不雄伟,也不险峻,人不用费太多的力气,就可以攀越到山顶,但你同时能感觉到,那薄薄的表层下,全是石头,石头缝中间留下的那一点沙土,有一些顽强的荆棘和野草就从那里生长出来,昔日,因为干旱,它们永远长不高,但也似乎永远都死不了,他们虽然活得有气无力,缺乏绿色,缺乏生机,但只要稍微有一点雨露滋润,他们就会活过来,并且生长,远远看去,那些野草,不能给灰黑的山石增加任何的色彩,你甚至都感觉不到那些草的存在,所以多少年来,那些山给人的印象一直就没有变化,一直都是灰黑的颜色。


  但是现在,一切都在变化,山石上的那些荆棘和野草,明显的旺盛了很多,也翠绿了很多,一些野草甚至长出了很大的叶片,在无法存留雨水的石山上,那些当然是雨水丰沛的象征,这在过去几乎是无法想象的,现在却成了现实。


  故乡的生态在变化,西部的生态在变化,整个中国的生态都在变化。多年前,去过一趟陕北,车子徜徉在宽阔的公路上,两边的山,全都是绿油油的树木青草,恍惚之间,感觉就是到了江南。过去,“陕北的好江南”只是指大生产运动中的南泥湾,现在,整个陕北,早已经不是人们记忆中那个漫天黄土的荒凉地,秀美的程度叫人惊叹。


  治理沙漠,戈壁变绿洲,这样的新闻不断地给人带来惊喜。有一个消息说,中国要花费巨资,建设一条“红旗河”,利用地势差,把雅鲁藏布江,澜沧江丰富的水源沿着青藏高原的边缘引到甘肃,青海,内蒙,改变这里的干旱气候,也改变这些广大地区的生态。那个时候,大概会有更多的沙漠变成绿洲,会有更多的戈壁变成良田。中国将由此增加大量可以利用的土地。


  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写了许多关于中国西北的荒凉,从而也成就了很多的边塞诗人,那些诗歌虽然表达了爱国的热情,思家的心情,同时也写尽了西北的荒凉,王之涣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李颀的“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岑参的“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都反映了那里的荒无人烟,人们觉得那里悲苦,荒凉,但似乎从来都没有想着彻底改变,因为人们觉得那些是无法改变的。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也很少想着通过努力去改变,左宗棠当年带兵进入新疆的时候,曾经边走边栽柳树,后来就留下了很多的“左公柳”,但那样的改变毕竟非常有限。沙尘暴曾经是多少人内心里恐怖的记忆?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建国七十年,建党一百年这样短的时间里,改造自然,改造中国,才成了现实。一些地方发生的巨大变化,令人惊叹,一些变化,更是让人觉得非人力所能为,比如千百年来荒凉干旱的西北生态,而这一切变化,都有赖于中国共产党的坚强有力的领导。这就仿佛一个家庭,有一个有能力的家长,带着全家人,把这个家庭建设得越来越好,让大家生活得越来越幸福,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支持她并凝聚在她的周围呢?中国共产党是我们事业的领导核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特点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越来越多的人对此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越来越多的人发自内心的拥护中国共产党,是因为大家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这个政党给中国,给中国绝大多数老百姓带来的好处。


  打从有记忆的时候起,故乡那座总是灰黑的山,终于有了一抹叫人欣喜的绿色,这叫我怎能不发自内心的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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