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2月,我被派往朝鲜,参加朝鲜停战谈判代表团的机要工作。之前我在中央机要局已经工作了一年,从朝鲜开战我就一直报名参加志愿军,这时梦想终于实现了。朝鲜谈判代表团住在开城以北松岳山以南的山坡下,我们几十个机要译电员就住在一栋朝鲜老式平房的小院里。1951年7月,朝鲜停战谈判在开城来凤庄举行,之后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双方打打谈谈,需要与国内的联络工作成倍增加,原来几个机要员不够用了,志愿军司令部成立了机要处,并从中央机要局派遣更多的机要员赴朝译电,我就在其中。

  乍来战场工作真有些应接不暇,停战谈判涉及政治、军事、外交,内容广泛,电文事关重大,一些谈判发言稿和谈判公报要向世界发布,影响面大,为完成好密电翻译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那时我才20岁,工作经历只有一年,负责机要处的杨复沛处长看到年轻人多鼓励我们在干中学,学中干。他让我们利用工作间隙学习本台的密电底稿,既能熟悉情况,又能增加知识。这办法真管用,看多了知识面广了,也摸到了写作要领,提高了工作效率。我当时在中央台工作,发给毛泽东、周恩来同志请示电,也电译他们的回电,这一来一回的内容让我从中学习到中央领导同志指挥战争和指挥谈判的办法,见证了他们指挥我军取得战争胜利的全过程,真是受益匪浅。

  特别难忘的是1953年1月初的一个傍晚,我接到命令随代表团其他几个同志去志愿军总部桧仓。那正是冰天雪地的季节,一路上还要通过敌机封锁线,十分危险。不过我们的司机身经百战,很有经验。司机开车不开灯全凭路熟,敌机从空中丢下照明弹,照明弹在车前他就倒车,在车后他就加足马力开快车冲过去,避免敌机发现。他还要一个战士在车上发现敌机开枪示警,提前判断投下炸弹的时间,一路上一会快,一会慢,一会儿停,和敌机周旋。就这样我们还是被敌机发现了,它飞得很低,我们只好跳下车隐蔽。这时,只见一个朝鲜军在电线杆上修电线,飞机缠着他扫射,他围着电线杆躲避,敌机几次俯冲都打不着他,但就是咬住他不放,直到弹药用光只好作罢,战争真是锻炼人呀,现在想想都为那人捏把汗。就在敌机飞走的空当我们也抓紧时间开车上路了。说是路不如说是坑,炮弹炸得没有平地儿,制空权握在美军手里,部队转移是最危险的事情,不比战场伤亡小。

  平安南道的桧仓郡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所在地,像朝鲜的许多山城样,桧仓坐落在一片山坞里,志愿军总部没有房子,实际上是在废弃的旧金矿里,石壁,还算宽敞,总部的机关也都在里面。这是我在朝鲜生活最艰苦的几个月。由于敌机狂轰滥炸,白天都躲在洞里,只有傍晚才能出洞透透气,到河边洗个脸,要知道,吃住拉屎都在洞里,气味真不好闻呀。

  1952年10月8日美方宣布无限期中断谈判,却在14日发动了“金化攻势”他们出动6万多兵力,18个炮兵营,176辆坦克,3000架次飞机对我阵地攻击,这就是人们熟知的上甘岭战役。我军进行了英勇还击,守住了阵地,并歼灭敌人有生力量25000人,创造了依托坑道工事进行坚守防御的光辉范例。敌人不甘心失败,于是又准备进行第二次仁川登陆。中央于12月下达了坚决粉碎敌人登陆冒险行动的命令。双方都在一级战备状态,可想而知,往来密电有多多。

  因为人手少,我们的工作经常通宵达旦,一开始半夜工作困得不行,译着译着电报就睡着,铅笔戳到脸上才惊醒,甩甩头继续干,但毕竟是小伙子觉多,不一会儿就又困的成“点头”君。这样持续了二个月,突然就不知道困了,而且越到半夜越兴奋,我还挺高兴,竟然一周没有睡觉,夜以继日地工作。谁成想这不是好事,是严重的精神衰弱。是年3月,金日成、彭德怀复信克拉克,同意交换伤病战俘,建议立即恢复板门店的谈判。之后,周恩来也发声明,朝中一致主张恢复谈判,僵局这才得以打开,我们随即回板门店。

  停战后电报比战时少了,又回到木板房,本可以做个调整,睡个好觉,但我不能入睡,时常头疼欲裂,体力也不支,最后不得不回国治疗。再次重返朝鲜,谈判已经接近尾声。谈判进行时,每天译电昼夜不停,什么时候有电报什么时候翻译,为赶时间,我们都是全员扑上去流水作业。最紧张时译一页送到谈判代表手里一页,电报译不出来,谈判代表就想办法拖延时间或找理由休会,实际上是等着译电,没有中央领导的指示不能往下谈。

  1953年7月26日,历时两年之久的朝鲜停战谈判完全达成协议,次日签署了停战协定。在这两年的译电工作当中,我深刻地感受到,只有我军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才能在谈判桌上争取主动。朝鲜停战后,来往电报少了,负责人杨复沛为战地机要人员系统地开设了两门文化课,一门是数学,一门是语法修辞,我担任数学教员,教大家初、高中数学,除了工作就是备课,大家的共同心愿是为回国后参加和平建设而学习,所以学习热情很高。看着大家学习热情很高,再苦再累也高兴。除了文化学习,体育赛事也多了起来,我们机要处组织了篮球队、排球队,我是篮球队的队员,那时的队名叫“铁流”,是杨处长的提议,意思是像钢铁洪流所向披靡。我们在松岳山驻地坡旁修建了简易球场,早、中、晚都有人奔向球场抢占“阵地”,场地少人多只能轮番上场,再不就打擂,淘汰赛,每天打打球出出汗头疼的毛病也好多了。除了自己玩,我们还经常与兄弟单位比赛,还和朝鲜、捷克、波兰等友军进行联欢和比赛,当裁判报中国队得分或捷克队得分时,俨然就是一场国际比赛,让人更加振奋。

  1954年五一劳动节,志愿军谈判代表团在开城人参广场举行运动会,规模盛大,我们都发了运动服,前面是队名,背后是号码,在球场上奔跑时鲜艳的队服迎风招展,好不威风。最终我们篮球队获得亚军,排球队获得了冠军,机要处出了名,铁流队名也如雷贯耳。

  1954年12月,随着停战协议各项条款的实现,谈判移交给朝鲜军,我们整个代表团仅留下个别同志,绝大多数都回国了。利用战时学习收到了成效,我们中有的考取了大学,我考入清华夜大边工作边深造,战地的工作学习经历给我留下难忘的记忆,激励我继续前进。


  (作者  戚秀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