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一场雨过后,天气清爽了,河里有了动静,离河边不远的砖窑厂却显得十分宁静。
文三和几个小伙伴去窑厂挖一些被雨水浸透的黄泥巴,在一个光溜溜的石碑上做匣子枪。
石碑是村前那座庙里拆过来的,上面还雕刻着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字,他们用泥巴在上面印过字,只是为了好玩。石碑周边有十多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太阳过顶时,树下有树叶的影子,影随风动,与石碑上的字相互交错,在阵阵蝉鸣声中,一幅活生生的画面展现开来。
小伙伴们玩得很嗨,他们将多余的黄泥做成圆乎乎小钵,倒过来对着石碑用力一摔,“碰”的一声,小钵的底部就会出现一个不规则的洞,几个人“哇!哇!哇!”一声高过一声吼着、笑着、叫着,这叫放“泥哇哇”。
“给我一块泥巴玩好吧?”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众人应声注目:这是邻居家的小客人,来自大城市,穿一条格格裤子,粉红色上衣,圆圆的脸白净的跟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似的,头上扎着一对小羊角辫,在玩“泥哇哇”的孩子堆里很扎眼。
说惯了方言土语的孩子们被这一声标准的普通话给弄懵了,大家面面相觑,都不吱声。
文三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很大方的掰了一块大泥巴给小客人,让小客人参与进来。小客人从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将里面红的,白的,绿的糖豆分给大家。吃着糖豆,玩着手里的泥巴,陌生感马上就消失了,树底下又热闹了起来。“泥哇哇”摔得特别响,小客人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狠狠地摔,摔不响文三就将自己做好的“泥哇哇”给她,直到她能摔响为止。
晌午饭的时候,文三母亲过来了:“哎哟哟,怎么让城里的小宝贝玩这些东西了,你们这些皮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客人带回家去用香皂给她洗手去了。
往后的几天里,小客人并没有嫌弃这些玩泥巴的孩子,听到声音就来到石碑处,与他们玩泥巴,教他们跳皮筋,给他们讲大城市的稀罕事。他们几个围着着她,听到精彩处就瞪大眼睛,哇!哇!哇!他们也学着小客人的样子说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大家就一起哄笑。
文三比她大,她就叫文三哥哥,文三叫她梅慧。
文三与小客人约好了,等长大后去大城市找她玩,她领着他去坐火车,去她们那个公园里看大老虎、狮子……
半月后,小客人要随父母离开了,文三老远看到他们一家提着大包小包上了公交车,小客人对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文三当了兵,去了一个海滨城市。他最想去的地方首选是公园,他要去看看大老虎、狮子,也常想着会不会在公园里能遇见小客人呢。
一年夏天,他被抽调去给附近的大学新生军训,他负责的是一个女生班。第一次集合,他发现排尾那个女生,留着像白菜帮一样的发型,大大的眼睛,正在偷眼瞄自己。他回了一眼,看到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羞羞地笑着,脸上还有一对小酒窝。文三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想起当年的小客人。
接下来的训练,文三对她多了几分关注,有时她的动作做得不到位,文三从不大声训斥,总是走过去用温和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告诉她,应该怎样做才到位,才标准。文三更愿意站到靠近排尾位置喊口令:齐步—走!一二一!
整理内务时,文三会像小时侯帮小客人做“泥哇哇”一样,亲自动手,认真地帮她纠正不足,将被子整得方方正正,如同她的脸蛋一样光洁。
每当这时候,女生总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文三瞅她一眼说:“看好了,下次就这样整哈。”女生点点头,脸上泛起一团红云。
其他女生提出抗议了,文三有些尴尬,就一个一个地帮忙整理,累得满头大汗还硬装着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军训结束时,大学组织了一次联欢会,场面很热烈。与学生互动环节,音乐响起时,会跳舞的师生开始了,一对对走到舞台中间,教员们则规规矩矩地坐着不动。
女生走到文三面前没有说话,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舞曲是华尔兹,走惯了“一二一”的文三,对华尔兹却是十分陌生,连忙摆动双手表示不会,女生没有理会,直接将他拉到中央。文三在女生的带动下,渐渐地进入了节奏,僵硬的舞步舒缓了。女生悄悄地问:“你平常就这么严肃吗?”文三摇摇头,没敢说话,领导就在边上坐着呢。
女生凑近文三耳朵悄悄地说:“下一支舞曲我还找你……”
离开的时候,女生远远地看着文三上了车,对着车的方向一直挥手。文三心里酸酸的,军训半个月,一直没有和女生私下交流过,部队是有纪律的。可每天都能见到女生羞涩的笑脸,他又觉着甜甜的,就像小时候吃的糖豆一样。
回到部队一周后,连队文书来找文三说领导让他去办公室。去了文三才知道有他一封信,来自本市。领导说看后能不能给他看看,文三毫不犹豫地应了。
看完信文三立马就后悔了。是女生给他的信,约他某个周日去海边玩……
女生说的海边他去过,蔚蓝的水,细细的沙与岸边形态各异的礁石相呼应着。阳光下,青年男女打着小雨伞穿梭在礁石中捕捉鱼虾,搬开石头,受到惊扰的小螃蟹,划动着细腿跑得很快。
这情景比放“泥哇哇”要快乐得多、有趣得多。
周日,文三外出时手里拿着一把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