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雨季,又是一个洪水年。洪水泛滥成灾,许多堤坝和圩堰倒塌。看到媒体有关报道,使我想起了20多年前我所经历的长江抗洪故事。

  1998年长江发大水,我这个军旅作家跟随第二炮兵(火箭军前身)两个导弹营官兵,乘轮船,劈波斩浪,进驻皖南东至县内的阜康圩抗洪救灾。

  阜康圩,皖江南岸大堤下的小圩子,耕地3000亩,形似牛眼,上眼睑是地势较高的龙包山、乌龟山,下眼睑是12里长的长江大堤,亦即阜康圩大堤。整个圩区只有一个村庄,叫阜康村。全村600户人家沿大堤排列,堤12里,村12里,村、堤相依,形影不离。我们进村时,这里的江水早已漫过母堤,比圩里的地平面高出了3米,仅靠一道子堤挡洪,情况十分危急。

  因情况紧急,阜康村的姚村长便以独特方式迅捷召开了一场不见面的欢迎会:全村有4部对讲机,姚村长、支书、妇女主任、文书,各一部,分别处于相距四分之一的堤段。姚村长每说一句,其他三人便在对讲机里复述一句。当姚村长把二炮两个营兵力进村抗洪的喜讯传开之后,就把对讲机交给领队抗洪的旅参谋长樊明书同志,让他对全村人讲话。樊参谋长不习惯这样讲一句停一句,姚村长就在一旁提示个“停”字。大约五六个“停”字之后,樊参谋长的简要讲话结朿了。借此机会,他向两个营官兵布置了紧急任务:要在洪峰到来之前,加固、加高这12里长堤,绝不让长江洪水淹没阜康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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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二炮官兵、现在火箭军正在运土固堤)

  这时,圩子里的水稻快要成熟了,棉花已经一人多高,长势特别好。倘若毁田取土,既毁了庄稼,又会影响日后圩区的可持续发展。好在村里有14台拖拉机和12艘中、小型轮船。依据这样的运输条件,指战员们舍近求远,上乌龟山取土。

  乌龟山上,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喘不过气来。一部分官兵用钢钎、铁镐将那坚硬如铁的红胶泥刨起来,装进麻袋里,另一些人则一袋一袋地扛到轮船上。没有码头,上下船通途是不足尺宽的长长的跳板,颤颤悠悠,弄不好就会连人带包栽进洪水中,不会游泳的人是当不了这个“搬运工”的。那两个给拖拉机供土的连队工作量更大:拖拉机一到,十多筐的泥土顷刻倒进了拖斗里。这辆车刚刚开走,后边的又来了。如此来来往往,一天下来,每个人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这样干太辛苦了,乡亲们过意不去,为了不影响指战员们的睡眠,全村500多只狗,全部拴在乌龟山上的树林里,不让他们乱叫唤。一千多头水牛,不让牠们进江,全部集中在两座山后的茅草大窪里。这就给轮船腾出水道而加快了运土速度。更为有趣的是:因为圩子太小而无遮拦,指战员们只好钻进棉花地里冲澡。姚村长隨即有令:“晚上8点之后,女人们必须呆在家里,不许进棉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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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人李伶参加抗洪)

  上述心细如丝的阜康村举措,更加激发了指战员们的抗洪热情。他们连续奋战了十多天,乌龟山削去了一大截,终于加高、加厚、夯实。

洪峰过去了,江面水位逐渐低落,有关部门发来“抗洪成绩统计表”。两个营的统计表上均出现了一连串的“无”字:救了多少落水群众?无。堵过几个决口?无。几人晕倒在大堤上?无。堵了几个管涌?无。背了多少袋沙土?没算过,记不清。这样的统计表明,这两个营既没有突出的业绩,也没有浪里搏斗的壮举。电视、报刋上不会有他们的名字,领奖台上更不会有他们的绶带。

  离开大堤的那一天,东至县政府送来慰问品:每人一件印有“抗洪英雄”的汗背心。战士们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英雄,愧对称号。阜康人说:“子堤挡洪,没淹去一寸土地,没伤亡一军一民,不是奇迹是什么?解放军流了多少汗,费了多少劲,操了多少心,没法说,也说不清。但大堤的记忆是永恒的:整个阜康堤,长高了1米多,12里长堤呀,这笔巨大财富,我们阜康人几代享用不尽!”有人还说:“抗洪工作做得越扎实越显不出成绩;越是显不出成绩才是真正的成绩。这叫此处无功乃真功!”

  两个营就这样收兵归营了。阜康圩的抗洪业绩以及阜康人的忿忿不平给了我很大的启示:灿烂的花冠下是否名副其实?闪闪发光的是否全是金子?默默无闻者该不该受到尊重?若论功臣,那些不争名,不图利,脚踏实地的玉成者,才是真正的功臣!基于这样的灵感,我将阜康圩抗洪写成了4500字的报告文学《这里抗洪静悄悄》,获得了原总政治部宣传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解放军报联合颁发的“中国人民解放军98抗洪优秀报告文学奖”。其后,有人赞扬这篇文章“风格独特,耐人寻味”。我则给自己下了这样的评语:大浪淘沙,方见真金!年年抗洪,在同一个地方,当思阜康!      

  写于2020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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