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松嫩平原的齐齐哈尔鹤家乡,那里是丹顶鹤的故乡。那里天高云淡,空气新鲜。那里是三百多年的古城,人杰地灵,人才辈出,滋养了国家栋梁之才,爱国名将,抗日英雄,艺术家……

有抗俄的塔尔岱,寿山将军,民族英雄马占山,于天放,于逸夫,马识途;核动力专家姜圣阶(曾任清华大学校长),航天英雄翟志刚;作家曲波,艺术家葛存壮,吴若甫,沈腾,歌唱家刘和刚,吴莫愁,李代沫;国家排球队李盈莹……他们是家乡的骄傲。

我是家乡的儿子啊!家乡养育了我,培养了我。然而,我好像把家乡的骄傲都忘了,我仿佛没了温情。温情的丧失是否和背井离乡,长期漂泊在外有关?

我来到了大连, 面对北方这恢宏、壮阔的大海,灵魂突然一阵阵战栗。大连的海域是如此广袤,如此苍茫,如此灰暗滯重,阴郁沉雄。当海浪雄狮怒吼般地朝岸边席卷而来时,我感觉到不是人类的伟岸,人类命运的瞬间万变无以把握,空间的浩荡连绵无始无终……当脚下这蓄积着原始伟力的海浪朝我呼啸而来时,我心里涌起了无尽的乡愁。

我想要那温柔妩媚的湛蓝吗?我想要那奔涌喧哗的阳光吗?我想要那玲珑美丽的故乡来抚慰我、庇护我吗?

是的,我想要梦幻来对抗现实,我想要善良的虚伪来抵御严酷的真实,我愿意抛弃清醒、明敏、透彻,重新回到懵懂无知,混沌盲目。

然而人类已经无法回到童年。

微信图片_20200712080600.jpg

在名震中外,号称"神力雕塑公园"的金石滩,造物主一次一次让我嗒然无语,惶惶不安。

一堵由有紫色、白色,灰色条纹相杂而成,浓缩了亿万年宇宙沧桑的叠层石灰岩出现在我的面前。巨大而斑驳的断层上,一片莽莽苍苍,凸凹嶙峋,六亿年的时光熔铸了它的苍茫,无数海底生命造就了它的丰厚。时光把生命变成了石头,生命使时光得以凝聚。

然而生命毕竟不同于石头。

人们纷纷在这巨型化石前留影,因为这是著名的"天下奇石"世界所罕见,地球上不可再生的瑰丽景观。我也怯生生地走过去,在摄影师按下快门那一刹那,我做出了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我知道这些照片会让那巨石更加奇崛伟岸,而我们这些人类会越加渺小萎琐。我们在它面前将不复有天地灵长之优越感了,我们和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一样,只是渺小、脆弱的生灵。

是的,面对这无言耸立着的宇宙沧桑史,我又一次强烈地感到浮沉在漫漫时空中人类的悲哀。"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一代又一代人的流逝了,沉淀下来的便只有一代又一代灵魂对战胜时间、建立不朽的永恒渴望。

我想起希腊神话里那位坚定的西绪弗,诸神处罚他,让他不停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石头由于自身的重量又滚落下去。明知无效无望,但西绪弗日复一日,迈着坚定的步伐下山,将巨石又一次推上山顶。

汽车终于驶上风光旖旎的滨海路。这条依山傍海的公路据说是全国最长的滨海公路,一共蜿蜒30多公里。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全国最长,但它展现给我的,确实是最新鲜、最独特的。

海风刚烈而强劲地刮,仿佛把汽车当成了待举的风帆,一定要把它吹灌得满满,张扬的高高才肯住手。滔滔黄海在前,郁郁青山在后,大海以永不止歇的热情呼啸着,奔腾着。凌厉强悍的北方气息灌满了整条公路,弥漫在每个人心头。汽车疾驶着,树木飞掠而过,涛声时远时近,时近时远,一片坦荡无垠中,突然转出一弯翠绿又一弯翠绿,然后"哗"地一转,一片坦坦荡荡的海滩拥着一片汹汹涌涌的海浪便出现在眼前。远处近处,偶尔冒出几座红砖小房,似乎在倔强地显示人类的意志。而左侧的青山,则时坐时卧,逼视着这的一切,仿佛它也不肯袖手旁观,只要稍有动静,它就会耸立起来,慷慨激昂地参与这个世界中……

微信图片_20200712080628.jpg

盘旋在逶迤的滨海路,我更多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日月闲闲,宇宙浩浩,人类除了仿效那明知虚妄却仍旧坚定不移,仍旧义无反顾的西绪弗外,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明知我们无论走过多么漫长的岁月,终究都会走向死亡,明知生命有欢乐,更有无尽的劳作和苦难,我们也得迈着"沉重而均匀的脚步"走下去。并且尽可能地使这一过程充实、辉煌,充满创造的荣耀。

我站在海边,沉思默想,沧海桑田,世事如烟。人生的旅途不可能没有令你感叹的遗憾。回首往事,不是仰望高山的怯步,而是艰难的跋涉,辉煌就会照亮人生。

到了古稀之年,离开了繁忙的工作,静下心来看看书,写点东西吧。我喜欢书,热爱文学,但是没有做过作家梦。我体味了人生百态,我只想记录自己走过的里程,描绘出心里憧憬的美好世界。

我与大海静静地对视,感慨万千,我不知道还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