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学校附近,与校园只隔一条马路。房间窗口正对着学校的运动场。校园荒废几年了,里面的树木没人打理,自顾生长,倒也郁郁青青。

  校园的围墙边种了很多树木,有小叶榄仁树、玉兰树和榕树等等。围墙外是街道,街道两旁种着些香樟树。前些年,学校还没搬走的时候,透过树木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操场上学生们运动的情景。现在树长大,枝叶长密了,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看到校园里芳草萋萋,树木葱茏。四周的树连起来,就像一个小树林。

  盛夏午后,烈日当空,像火一样炙烤大地。饭后昏昏欲睡的我躺在床上,正想睡个舒服觉。

  此时,四周一片宁静。突然“知!”的一声蝉叫,把我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侧耳细听,声音是从南面的树林传来的。跟着是怯怯的两声,像是演员在清清嗓子,或是调试音调,接着是高声歌唱。随着这只蝉的“领唱”,周围树上的蝉便应和起来,像是合唱团的成员一样和唱。各种蝉声音量不同,频率不同。香樟树上的蝉声音小,有点沙哑;叶榄仁树上的蝉声音大,叫得促一些;榕树上的蝉,声音稍长。这些“演员”你唱我和,旁若无人,好不热闹。蝉鸣声此起彼伏,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排山倒海似地涌来。

  蝉鸣声让我心潮起伏,浮想联翩。于是,与蝉有关的往事像电影一样展现在眼前。

  读小学时的一个夏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村前的树下乘凉。树上,一只蝉儿在呼朋引伴,放声歌唱。不一会,众蝉应和,声音高亢激越。我们躺在树下的麻石上,听着蝉鸣,聊着天。一个男生问:“你们会粘知了吗?很好玩的。”

  我们把蝉叫作知了。

  一个小女生说:“用网捕知了就见过,粘知了未曾见过。你几时带我们见识见识?”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带你们去开开眼界?”小男生说。

  好。大家齐声附和。出于好奇,我也跟着他们去了。

  那男生回家拿了根竹竿,在竹竿头顶涂了些浆糊之类的粘物,然后向着有蝉鸣的树下走去。他叫我们别吭声,以免吓走树上的蝉。

  他仰着头,把竹竿举着,太阳透过树缝照在他脸上,金光闪烁。他满头大汗,但还是坚持举着。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也许是知了发现了“敌情”,突然不唱歌了。

  他把竹竿收下来,吐了几口唾液在手掌,然后抹上竹竿。

  有人问这是他为什么,经验丰富的他说:“浆糊干了就粘不到知了,用口水润一下就不干了。”

  过了一会,他到另一棵树上去粘。这次,他很快就粘到了知了。知了被粘在竹竿上,想扑打翅膀来挣脱,但挣脱不了,最终成为了他们的玩物。听说之后他们把粘到的知了烤来吃,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我读中学,学了生物才知道,蝉要在地下生活三五年甚至六七年才能钻出地面,爬上树梢,而它在太阳下的生命却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星期。这两三个星期,蝉要完成恋爱、结婚、产卵的过程。会唱歌的是雄蝉,因为生理结构不同,雌蝉是不会唱歌的。

  雄蝉放声歌唱,主要是为了吸引雌蝉。它们唱的情歌,雌蝉远在一千多米远地方的也能听得见或感受得到,于是飞来与雄蝉交配,然后在树上产卵。完成了产卵任务的雌蝉,不久便和雄蝉双双死去。雌蝉产下的卵子又开始繁衍新的生命。

  “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世上”。俄国著名诗人巴尔蒙特的诗句用在蝉的身上最合适不过了。蝉的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黑暗里,只有短暂的时光生活在阳光里。面对阳光,雄蝉雌蝉怎会不欣喜若狂?面对爱情,雄蝉怎么不放声歌唱?雌蝉怎会不乘着歌声的翅膀飞翔,飞向爱侣的身旁?为了约会爱人,我必须放声歌唱——这也许是雄蝉立下的誓言;为了爱情,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也许是雌蝉作出的积极回应。

  于是我明白,在雄蝉的歌声中,有对破土而出看到光明的喜悦,有对甜蜜爱情的追求,有对孕育生命的期盼,唱的是光明之歌、爱情之歌、生命之歌。所以它们才不遗余力地唱,不分昼夜地唱。

  “弱翅凌晨动,繁声向夕流。”“高树蝉声入晚云。”“清风半夜鸣蝉”。蝉鸣如歌,热烈,高亢;蝉鸣如潮,澎湃、激越。

  自此,我对这小小的生命产生了些许敬畏,想起小时候曾和小伙伴去捕蝉,心里就有了些愧意。如果早知道蝉的生命短暂,我就不会去粘蝉、玩蝉。因为任何一个生命,即使是卑微的生命,也应得到人们的尊重。

  清代作家张潮在他的随笔体格言小品文集《幽梦影》中说: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方不虚此生耳”。言下之意,是听取自然之声、与大自然合拍是最自得之事。

  是的,顺应自然是最美好的事。如今,我听蝉鸣不会觉得枯燥烦闷,反而觉得它悦耳动听。在蝉声中,我听出了光明的珍贵、爱情的热烈、生命的美好。

  此时,蝉儿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唱得更起劲了。歌声整齐划一,像有人在指挥的大合唱,声音一浪高于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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