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 车

  纺车,是已故半个世纪母亲留下的老物件之一。至今还存挂在闲屋的墙上,布满了灰尘。几次老伴儿嫌碍地方要砸碎毁掉,都被我好言制止。

  小时候,母亲除忙碌家务、照顾我们姐弟们,就坐在炕上纺线,那“吱吱、嗡嗡”的纺车声,每每回忆起仍回荡在脑海里。纺车是由底座、车齿、车轴、柄手、纺针组成,车齿分别有序排列在车轴两端,两端车齿则分别用结实的丝绳相连接,使之形成圆形来承载纺成的棉线。工作时,右手摇动手柄,车轴带着车齿随之转动,左手持棉花条碾动,粗细均匀,左右两手配合默契,随着“吱吱嗡嗡”的转动,将棉条纺成棉线。

  那还是上世纪50年代,家里人口多,夏单冬棉都是靠母亲来纺线,织成家织布。母亲白天操持家务,照料孩子无暇纺线,只好利用晚上,点上煤油灯,坐在炕上纺起线来。一纺就是大半夜,满头都飞满了棉花绒,鼻孔也被煤油烟子熏的乌黑。

  盛夏的日子,母亲和邻居的婶子、大娘们,都将纺车搬到了门前的大柳树下,一凑就是五六个,随着“吱吱嗡嗡”的纺车声和人们“叽叽嘎嘎”的说笑声,树枝上的鸟儿、蝉也赶来凑热闹,合奏出一曲山村夏日独有的交响乐。

  我和淘气的小伙伴们在大柳树下跑来跑去,一会儿捉蝉,一会儿捕蜻蜓,还不时的用自制的蒲扇给纺线的母亲扇扇风,勤快的二丫从屋里给人们端来一瓢井拔凉水。人们谈笑风生,双手忙碌。累了停下来扑打扑打身上的棉绒,站起身来溜达溜达,舒展一下身子。

  往事如烟,光阴荏苒,一晃儿五十年过去了。每每看一眼挂在墙上的纺车,我心如旧,便忆起母亲纺线的身影,思念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捣 米 缸

  捣米缸,是我家的老物件。

  儿时,还是在人民公社按人分配吃定量的年代,家里人口多,生产队口粮定量少不够吃,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只好拿着簸箕到队里借点,十斤二十斤又不能用碾子磨米,只好用捣米缸去皮。

  捣米缸,是一块椭圆形的顽石,高二尺,直径一尺有余,上有经石匠凿出的深穴。 使用时,将高粱装在里面,加水闷湿,用棒槌一样的石头用力捣,边捣边翻,直到去皮,倒出来簸去糠皮。一般吃一顿捣一顿,家家如此,户户这般。

  母亲是家庭主妇,捣米这活儿自然由她做。常常是吃完早饭,就去捣中午煮饭的米。捣米是体力活儿,双手握住石槌“铿铿”的在捣米缸里捣,一会儿就是一头汗,还不时地停下来翻动,一缸米得半个多小时才能捣出来。捣米还是个技术活儿,急了,捣不均匀,慢了,又容易碎。母亲是个捣米的好手,经常教姐姐们去捣。

  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见堂屋捣米缸里有高粱,我便好奇的坐下来学者母亲的样子捣起来,费了很大得劲儿,结果高粱粒囫囵的囫囵、碎的碎、面的面,等母亲回来还挨了一巴掌,我委屈的挤出几滴尿水子。

  捣米缸是我家的老物件,早就退役了,可怎么也没舍得扔掉。以后,老伴用它盛水饮鹅,还挺实用的。

  前些年闹禽流感那阵,老伴儿让儿子将它搬到鹅舍外清洗清洗消消毒,儿子不小心将它磕掉一块边,老伴儿心疼的数落他一顿。过几天,儿子从集市上买来了“万能胶”,将它粘上,捣米缸完好如初,仍旧服役。

  捣米缸,它承载着我家过去生活的窘迫,它记录着母亲的艰辛勤劳,它演绎着时代的变迁……

  我爱我家的捣米缸。

  坯 模 子

  至今,坯模子还挂在老屋的土墙上。每每看见它,都会令我沉入童年的追忆和对往事的遐想。

  那年月,春播结束,夏锄开始,庄户人家就利用这短暂的农闲时节,脱坯、换炕、抹房子。屯子里几十户人家只有那么几个坯模子,得排着号用,脱不了坯就换不了炕,换不了炕就抹不了房子,活儿计一环套一环。坯模子排不上号,父亲搓手干着急。无法只好脚打地,爬山越岭去二十多里地的姑姑家,找当木匠的姑父做一个。幸亏姑父在生产队盖牛圈做木活儿,就按着父亲量好的炕尺码,用队里的干杨木趁着午休时间做好了坯模子,父亲就急三火四的赶回了家。

  母亲接过父亲手里的坯模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就找出猪牙油烧开往上滴,之后又用软布反复擦拭,直到将坯模子四框用油浸透为止。打那以后,我家也有了自家的坯模子了。啥时有功夫啥时脱坯,不再用排号了。

  姑父做的坯模子,材质是干透的杨木,表面光滑不起刺,四角均为90度直角,棱角分明,坚固耐用,脱出的坯搭炕,不用砍不用剁,尺寸合适,不多不少。

  每年春播后,我家的坯模子便忙开了,今天三叔刚送回来,明天二大爷又拿去,帮了乡亲们不少忙。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庄户人家的日子好了,搭炕不再用脱坯了,全用红砖立炕洞,用石板铺炕面。房盖也不再用抹泥了,用防水材料,十年八年换一次,既不增加房盖的重量又不冻不漏,农活儿减轻了一大半。

  坯模子闲置起来,彻底下岗了。为了留个念想,我将它挂在闲屋墙上,保留至今。

  顶 针

  说来这两枚顶针,还是我家的老物件。那日,老伴儿在整理箱柜旧物时,偶然从一个尘封已久发黄的藤条编制的针线筐里掏出两枚旧顶针,一枚是黑黢黢的牛角骨的,一枚是棕黄色桃木的。我惊奇的接过来,握着顶针,爱不释手。仿佛看见母亲的音容笑貌,握着母亲粗糙的手掌,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心中不禁宽慰了许多。

  儿时的陈年往事,一幕幕如电影般浮现在脑海里--------

  从我记事起,母亲没有一天不在空闲时戴着它穿针引线,缝连补绽,然而,那时所谓的“空闲”,大都是午夜时分的煤油灯下,一天的农活消停,收拾完家务,鸡鸭上圈,猪狗喂饱,水缸担满,我们姐弟几个睡下,母亲才坐在煤油灯下戴上顶针,做起针线来。她要利用这“空闲”时间,做出全家八口人的单鞋棉鞋、单衣棉衣。谁的鞋子磨透了底,谁的鞋子露出了脚趾,谁的腰围又增加了几码,谁的脚又长长了……母亲都了然于心。每每我一觉醒来,总看见昏黄的灯光,把母亲专心致志用麻绳纳鞋底、用布条沿鞋帮、做鞋面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并且拉得很长很长。她还不时的打着哈欠,不时的腾出手来揉揉眼睛,捶捶后背,伸展伸展胳膊……

  这两枚顶针,是父母婚后,父亲为母亲精心打磨的。母亲用了四十多年,又在箱柜里陈放了四十多年,也是先父先母留下的唯一的遗产和给儿媳妇们留下的唯一念想。老伴儿半开玩笑地打趣说:“婆婆没留下金银钻戒,却留下这老掉牙的物件。”

  我语重心长地说:“小小的针尖再锋利,也有穿不透的活计,而这小小的不起眼的顶针,就一个特异功能,能辅助女人做针线活时穿透厚物。”从前,农家妇女做针线活都离不开它,常常白天在队里下农田时也戴在手指上。

  顶针小巧精致,上面布满了针孔,它仿佛折射出她脸上那布满未老先衰的皱纹。是啊,在那年月、那时代,全天下每一位母亲手指上都戴着顶针,恰似套在妇女身上的枷锁和戴在头上的紧箍咒。

  几十年过去了,布满针孔、布满伤痕的顶针啊,无论怎样的疼痛,它都默默的忍受着,默默的承担着。

  承担、担当,这也是母亲对生活的唯一使命,别无选择,义无反顾,始终如一。母亲那辈女人,几乎要天天“见缝插针”,因此,对顶针是情有独钟,宠爱多多。”

  老伴儿睁大眼睛听着,不时流露出惊愕和感叹,会心的“咯咯”地笑了。

  她一把夺去这两枚顶针,还试着小心的戴在手指上,自言自语的说:“还真比我这金戒指厚重的多了。”此刻,彼此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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