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豆】

  1967年的初秋,天高气爽。

  1967年的初秋,“革命”正在深入。

  “抓革命,促生产”,延寿县教师进修校“全无敌”战斗团的全体“官兵”集体去黑山的学农基地收土豆。

  这个基地种的土豆是当年新引进的品种——大多的“红眼圈”和少许的“红苹果”。“红眼圈”是黄皮的,只是土豆的芽痕是红的。而“红苹果”则是红皮的土豆。

  进修校业教办的张璟瑛老师是个幽默才子。他姐姐张玉兰是省内著名的评剧演员。姐姐在“革命”中被打倒了,但是她的艺术细胞还在弟弟这里延伸着。

  秋阳下,收土豆的“官兵”挥汗如雨。这时,张璟瑛挖出来一串“红苹果”。眼前的大大小小的“红苹果”让张璟瑛兴奋不已。他情不自禁地捧起手中的“红苹果”:“战友们,快来看啊,这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土豆啊!”本是一句实话,并且,说者绝无别意。可是,听者却不觉被“震撼”了。那是个敏感的时代,每句话都可能被涂上政治色彩。

  “张璟瑛这是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不知是谁的一句话,唤起了广大“官兵”的激愤。“打倒张璟瑛!”“打倒现行反革命!”顷刻间,土豆地成了战场,口号声震天动地。张璟瑛一下子傻了:哦,侮辱领袖?我怎么是侮辱领袖了?木然的张璟瑛倏然汗下。

  那时,人们每天都多次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万寿无疆。“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土豆”与“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何其相似乃尔!造反派一下子成了“现行反革命”。

  接下来一场又一场的批斗,张璟瑛的高帽越戴越高,罪名也也越斗越多。“反革命”“坏分子”“剥削阶级残余”接踵而至。最后他还是被投进了监狱。

  九个月的牢狱之灾,冤自于一句幽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就是那个年代……

  (注:张璟瑛,延寿县教育局中教科科长,现已退休。)

  

  【一句口号带来的一副手铐】

  1966年9月,大革命如火如荼,“破四旧”运动席卷神州大地。

  延寿县各中学的红卫兵,在“回乡闹革命”的哈市各大专学校的师兄师姐们的带领下,荡漾着全县各个角落里的“四旧”。

  红卫兵们在烧毁了评剧团的古戏装,古剧本之后,举旗列队高呼口号赶到了县国营理发社门前。理发社“革命”前进了一套烫发机,这架烫发机改变了延寿人们(尤其是女性)的传统发型,“大波浪”“小波浪”飘逸在大街上,生活更是多姿多彩了。

  “革命”一到,红卫兵小将们认为烫发机给人们带来的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情调,于是决定砸掉这架烫发机,彻底根除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

  理发社的临时负责人(筹委会主任)刘喜,热烈欢迎小将“破四旧”。砸碎了烫发机之后,小将们列队理发社门前振臂高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毛主席万岁!兴无灭资,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口号声震荡着延寿天地,震撼着过往行人的心灵。

  “兴无灭资”这句口号,不久就改为了“灭资兴无”。原因是据毛主席“不破不立”“先破后立”的唯物主义思想。可人们喊惯了,有些拗口。

  刘喜急急忙忙从门里跑出来,站在高呼口号的小将们的列队前头。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专政万岁!灭无兴资,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嗨!他把“灭资兴无”的口号喊反了!小将们顿时揪住了情绪激昂的刘喜。

  “刘喜要灭无兴资!”“打倒现代反反革命刘喜!”

  刚刚还是革命先锋的刘喜一下就傻了,满是激情的脸顿时涕泗横流,他禁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小将们扯住了刘喜的头发,把他拽立起来。顷刻间,刘喜的头上加了一冠高帽,脖子上挂起了“现行反革命刘喜”的大牌子。

  “破四旧”大军变成了游斗现行反革命”的队伍。

  刘喜被游斗了三个小时候,被投进了监狱。

  多少年后,我回到老家,见到了年逾花甲重操旧业的刘喜。和他聊起这段往事,老先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一字之灾 】

  “大革命”,迅雷不及掩耳。

  “大革命”,人们如履薄冰。

  1967年的春天千呼万唤也不来。但是,料峭的春寒挡不住造反派如火如荼的“大革命”热情。各派的造反派都在为“夺取无产阶级政权”磨兵励马。“东北新曙光”给造反派注入了疯狂的兴奋剂。

  街上,各派的大广播喇叭声此伏彼起,各派的油印战报琳琅满目。

  其中一张八开纸的油印小报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也给刻印者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这份小报在正文之后,用大号字刻印了一句当时极为流行的口号: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刻印者鬼使神差地竟刻丢了一个“无”字。口号就成了“战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这如何了得!

  这就成了当时的“反标”案。

  追查起来,这份小报的刻印者是前锋战斗团的铁笔杆赵启之。

  赵启之,根红苗正,是延寿中学高13班的尖子生。他打得一手好乒乓。曾获全县亚军,全地区中学生亚军。他还写得一手好字,深受老师的喜欢,学生的羡慕。可是,这一次的鬼使神差使他大难临头。

  人们都明明知道这是笔误,可是没有人承认;明明是无心,可是人们却说他是有意。

  1967年5月17日,在县政府门前的集会上,公安局宣布了对他和另外两名学生(张君、王静修)的逮捕令。

  对此,赵启之早有预料。事前,他就和要好的同学交代了“后事”。宣布逮捕的当场,面对那亮铮铮的手铐,他泰然自若。和张、王两位学生的慌张恐惧对比十分鲜明。

  九个月的囹圄生活,对他是一个漫长的岁月。他出狱后慨叹:我是真正懂得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了。

  (注:赵启之,延寿县财政局局长,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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