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快乐不仅属于人的,还有大地上繁盛的植物。记得小时候,暑假时间在山野捉蝎子、刨药材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很不起眼的植物黏在裤腿上,要是穿短裤,那种表皮青青,茎秆上带着一些凹槽,叶子如麦片,开紫色或者蓝色小花的植物,会把皮肤揦得生疼不说,要是稍微用点力,还会渗血。尽管它很漂亮,也很柔弱,甚至可爱,但那时候,我们总是很讨厌这样的植物。但一直不知道它叫啥名字。不仅是这样的常见植物,更多的植物哪怕天天见,长在窗台上,院子里,我也极少知道它们的名字。

大地的丰茂是无极限的,枯败也是无极限的。少小的时候在南太行山区,似乎从一出生,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就被各种草木包围了,泥土的本质虽然也很复杂,但带给普通人的感觉,只是颜色上的差异。而草木则不同,它们有着诸多的名字,科属,以及生长的特性与成长的规律,还有最终的形状。比如,蒲公英大致是地球上最卑微,但却又蔓延无极的植物之一了,还有马尾巴草、狗尾草、羽毛草之类的,芳草天涯既是一个诗意的表达,更是现实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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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年累月的草木身边或者其中生存和生活,可是我们总是忽略着它们,并且固执地认为,除了庄稼,人种植和为了吃的东西之外,都是无益的,不需要存在的。我们的农民父母亲会自觉地把长在地边的其他杂草毫不留情地挖地三尺,斩出它们的根脉,也会丝毫不怜惜地将院子里除了花朵之外的诸多杂草连根拔掉,用日复一日的双脚将之彻底压死在地面以下。这种残忍,在农民眼里无疑是一种美德,而在佛陀和上天的眼里,肯定是不可饶恕的恶行。

直到离家参军,除了荆芥、黄荆、柴胡、党参、黄芪、艾蒿,以及玉米、麦子等庄稼之外,对于生身的太行山上日日摩擦身体的诸多草木,尤其是深山之中的野生植物,我知道名字的不过十多种,最多知道野葡萄、小黄菊、山丹丹花、狼牙,此外更多的,匍匐在各个山岭乃至深沟里,悬崖上的诸多草类之物,我基本上一无所知,每一次进入到草木丰茂的山间,整个人就显得无足轻重或者格外高大了,无数的青草,以不同的姿态、科属在脚下或者眼睛里游刃而去,层层叠叠,密密挨挨,它们互不相干,但联系紧密,样貌各异却又和谐共处,体现的是大地上的平等与仁爱,表达的是万物同在的慈悲和美好。

我记得清楚的一件事儿,当我开始写诗及其他文学练习的时候,每次回到南太行老家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儿,便是想认识生我养我之地的每一种草木,用心记住它们的名字,再逐一为它们写一首诗。当然,我肯定不是什么好的诗人,现在也开始鄙夷诗人这个令人羞耻的称谓。可是,每当我走进昔日的山野,在草木之外的泥土上或者石砾上缓步而行的时候,有无数的草儿会探身出来,在我身体上摩挲,即使远处的那些,也会摇动着头颅和身子,好像在传递与我亲近的善意及其欲望。

可我惭愧至极,我根本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这是对大地草木的不尊重,是人的万物主宰意识的无意识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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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2020年,我蓦然在朋友圈看到一本《太行山常见植物野外识别手册》的书。这令我惊奇,但令我惊奇的是,这本书的作者居然是我故乡的人,他叫刘利柱。他用业余时间,一次次进入太行山,也就是我所在村庄周边的山野,以及更远的太行山,进行搜寻和识别,并且逐一拍照,分门别类地编著了这一本手册。我与刘利柱先生联系后,他迅速给我寄来了一册,收到之后,多日翻看,无数熟悉而不知其名的草木植物跃然眼前,每一株都附有详细的介绍,从其科属,如蕨类、草本、木本、苔藓、禾本等,再以单叶、复叶和针叶,并花色等方面,进行了细致的区分,条分缕析,简洁的文字介绍朴素,且洋溢着浓郁的诗意。

这样的一本手册,网尽了素有“天下之脊”之称,绵延八百里,探入北京、河北、山西和河南四省市的太行山中所有的植物,给荒野深山里的它们以原本的美丽名讳,赋予大地乡野以科学的严谨与文学的灵性。我以为,我的乡亲刘利柱所作的,是一个具有非凡意义的功德之事,一来给予大地上每一个卑微植物以人类的尊重,二来给予了人们充分认识太行山所有植物的机遇和机会。三来,刘利柱先生所做的事情,势必对大地气候的变迁以及万千植物的生存与消亡,甚至演变和进化,都有着极其重要的科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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