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驶出西宁,向西,向西,过了日月山,就是青海湖了。青海湖,在唐蕃古道上。那里旅游正热,多数人是来旅游的。少数人是来追忆着一个人的情与愁。那人便是仓央嘉措。

4年前初秋的一天,我初次来到青海湖。对它的第一印象并不好。那天是阴天,冷飕飕的,我穿上了冲锋衣。青海湖上浓云密布,湖面上看不到几米远。湖水有些偏暗,也不怎么清澈。走过一片软泥地,湖面旁一块大石头上镌刻着由赵朴初先生题写的“青海湖”三个字。它朴素得让人心动。

来到青海湖,想起仓央嘉措,那雪域高原最大的王,红尘世间最美的情郎。六世达赖喇嘛是藏传佛教史上最被人真爱的上师,他的诗歌那样美,圣域之王的人生是那样凄凉。三百年了,青海湖没有熄灭他的爱情,那一泓咸涩的晶莹湖水,记忆了他末日的辉煌。

相传,仓央嘉措就葬身于青海湖畔。时间久远,那岁月的风沙早已将过往掩埋,这传言是否属实已不可考,但善良人们仍相信着他属于西藏,属于青海,也只有青海湖的纯净才佩接纳他的灵魂。

今天的青海湖是建国初期我人民海军的攻击武器鱼雷发射试验场,今天环湖公路,时常举办马拉松或环湖国际自行车赛。在青海湖边,又遇到手握转经轮,沿青海湖岸行走的僧人,他们叫拉河僧。绕湖一周是为了完成自己在神灵面前许诺的功课,绕圣湖一周代表减免自己过去的罪恶错误,以求来生投生好的环境,好的人家。

而青海湖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一鱼一鸟,在信徒看来,都是有灵的。信仰决定了人的生命的轨迹。不同的信仰,决定了绝然不同的行为特征,甚至是相互冲突的行动。而敬畏之心源自于人的信仰。人的心里有敬畏或恐惧的事物,才能既敬重又畏惧,才会有坚定的信念,才会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古人说:“凡善怕者,心身有所正,言有所规,纠有所止,偶有逾矩,安不出大格。”人一旦没有敬畏之心,往往就会肆无忌惮,甚至为所欲为,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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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湖边有条倒淌河,一直向西,昼夜不舍,送别了一场又一场暮色苍茫,悲凉的风,三百年前那仓央嘉措摇曳着酥油灯,一抹昏黄的光晕从时光的记忆中醒来,那皈依不了的伤痕,隐忍而凄绝。高原的风,揉碎了湖面的平静,想象着情郎那一颗心,在波光涟漪里颤动,有情人一直在心口幽居。而他却只能在一滴眼泪中闭关,因为他是王,王断不可奢想平民的情感。

徜徉在青海湖畔,耳畔又回想起《那一天》,那是仓央嘉措的名篇:“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我们今天来到你的身边,或许匆匆握别,不知几时还能跟你重逢,这一程千山万水,每一步都是奔向你的胸怀。向远方,水和天紧紧地靠在一起,我的心,随着一阵风,一朵云坠落天际,梦中的青海湖啊,你化作我眼里的一滴泪。这蓝色的忧伤,一眼望穿千年,问水青海湖,那一泓波澜可是荡漾着三百年的追忆涟漪?

    仓央嘉措深受百姓爱戴,在西藏民间,流传着种种不死传闻。有人说,仓央嘉措没有死,他在一个风雪的夜晚出走失踪。一位自称是仓央嘉措徒弟的喇嘛,写了一本书,叫做《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秘传》。《秘传》中,以仓央嘉措口述、弟子记录的形式,记载了仓央嘉措后半生,出走、云游、修行、行医的经历。既有不可思议的情节,也有感人至深的场景。

假如这些传闻能够被证明是真相——仓央嘉措并非于“二十五岁时病死途中”,而是“云游四方直到六十多岁”才寿终正寝,那二十五岁之后的转世灵童又是从何而来?历史曾有过另一个平行时空吗?

多数人都以为他是个写诗的情僧, 其实这是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他的一生,都在致力于挣脱世俗的禁锢,自由飞翔,然而却一生都身不由己。

然而,他貌似对佛法并不怎么感兴趣,就连老师教授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好好听,反而时常乱走动,就跟现在老师上课的时候,溜下座位逃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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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写情诗,写了很多。后来因为作风不检点的问题,让拉藏汗抓到了把柄,拿这个去给康熙皇帝告御状,皇帝也知道达赖喇嘛对于藏族人民的重要性,于是让把仓央嘉措押送进京,想就此保护他。但是仓央嘉措没能坚持到京城,在路上的青海湖畔就死了。(关于这个死因问题众说纷纭,有说仓央嘉措没死,在世上传道直到圆寂,也有说是到了京城,被皇帝软禁了起来,直到死去)。

人们很难想像,身披袈裟,头戴黄帽,在香烟缭绕的庙堂之中独居尊位,宣教弘法,接受僧众和信徒顶礼膜拜,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声誉的活佛,与流连于市井酒肆,纵酒放歌,风流倜傥的情歌王子联系在一起。一位在佛国,一位在尘世;一位是圣人,一位是凡夫;一位地位崇高,一位身份卑下。这些令人惊异奇妙的现象,在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身上,却将二者融为一体。正是这个融合,造就了身为活佛,又身为情歌王子的仓央嘉措。正是这个融合,书写了藏传佛教历史扑朔迷离的一页,也书写了藏族文学史千秋辉煌的一章。

他的一辈子,都想活出自己的样子,爱自己的情人,白首到老。然而被命运这双看不见的大手,一直扼紧咽喉,完全身不由己,最后沦落成为了宗教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他或许希望下辈子,转世到一个不再那么动荡的年代,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柴米油盐,一生顺遂无忧,一生平安喜乐。


1593596379163735.jpg此时内地的油菜花早已凋零,而青海湖油菜花正在怒放,格桑花仍在追逐着太阳。神秘的青海湖啊,为什么这么蓝?蓝得那么深邃,那么遥远,就像雪域最大王缱绻的眸子,青海湖啊,为什么这样清澈?清澈得那么温柔,那么缠绵,宛若世间最美情郎圣洁的灵魂。

青海湖,粼粼波光中我看到了你心里的绝望,清凉的空气中,我闻到了你咸涩泪水的味道,瑟瑟的风中,我听到了你浅浅的低泣,浩瀚的缥缈中,我读懂了你的孤寂和忧伤。

我看到青海湖畔,一道温暖而又孤绝的情僧背影,如影随形,一回首,便缱绻了三百岁。从冬春到夏秋,青海湖畔从未中断那些朝圣和追逐藏王情郎身影的长长队伍。

三百年了,时间逝去,留下心头一抹心痕,青海湖,荡漾着三百年的希冀,风中漂荡的梵音,倾诉着一段悲凉;清澈丰盈的生命,清澈静谧的湖水,一切化作成千古绝唱的诗行。

轻轻的你走了,在你的诗行里走向远方,走向永恒。时光如梭,岁月度量着你的归途。青海湖,守望着一场心与心的约定。雪山顶上,洁白的月亮穿透了湖水,好似美丽姑娘的面容浮现在你的心上。月色流淌,看人间世事沧桑,一颗心与一颗心的相印,在轮回的路上向往。

我们是你身边匆匆的过客,不会日日夜夜,年年岁岁守望在这里。却可以生生世世笃信这是一场千年的约定。你的诗作和才情是这世间唯一能抵抗时光的存在,即使光阴荏苒,世间沧海桑田,也总能让我们循着你的文字,去一点点追溯你的身影。

而你,就在青海湖的传说里,在你深情的诗行里,那些经典诗句化入我们心底,“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还有《那一天》中诉说的深情几许。

你的那些文字隔了百年的时光仍和青海湖交融在一起,那淡淡的忧伤像青海湖一样,有着孤独而又安宁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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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仓央嘉措的一生仿佛是一出戏,几度反转,几度流离。他出身穷乡僻壤,却登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他无意政治角逐,却被卷进了权力争斗的漩涡。他是活佛,却做了许多与教义相背的事。

他热爱生活,却被高墙大寺摧折了青春。他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也是忠于自己内心的性情中人。

试想,倘若他不是万人敬仰的活佛,那他一定可以活成自己的样子,拥有真诚的爱情,还有一介凡夫的自由,那这样,他的人生该多好。

诗人走三百年了,这世界老了三百岁,唯有他一直未曾离开,也未曾老去。如今,青海湖清澈依旧,他活在自己的诗行中,依旧是雪域最大的王,世间最美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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