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古城街十天逢四个集。每到逢集的时候,父亲都会把自留地里收获的新鲜蔬菜,挑到街上去卖钱。每当父亲中午下集前,我就会跑到村庄后面等待父亲归来。因为赶集归来的父亲,每次都会带给我惊喜。当我看到他挑着筐子来到跟前,就会扑向他的怀里,让父亲抱着。趴在父亲的怀抱里的我,嗅着父亲身上特有的味道,感受着温暖,感受着浓浓的父爱。我在父亲的怀里撒娇,头拱着父亲的胸膛,手挠着他稀疏的小胡子,把父亲挠得痒痒的,他哈哈地笑着,抱着我回家,他挑着的筐里菜叶底下藏有秘密,那是父亲和我两人的秘密。

我那时大约五六岁,父亲抱着我,我的两条腿悠来悠去的,好像已经垂在他的膝盖下面了。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我像猴子一样吊在父亲身上,生气地说:“你看丫头都半截桩子了,你还一天到晚地抱着她。看你把她惯的,马上都能顶在头上了。”这时候,父亲把筐子扁担一放,转手就把我顶在头上举得高高的,还绕着圈儿转上几转,吓得我叽里哇啦地大叫着,母亲气得直跺脚:“你看,你看,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还真把她顶到头上去了!”父亲听了也不生气,还是哈哈大笑,轻轻地把我放下来。

刚刚着地的我,忙去翻菜筐里的秘密。那薄薄的烂菜叶的下面,简直就是一个百宝囊,里面有时是瓜子,有时是花生,有时是包子,有时是凉粉,有时是花米团子,有时是口哨,有时是气球……每次父亲回来都不会让我失望。当我翻到东西的时候,我这个自私的吃货,就会对父亲做个鬼脸,抱着那些宝贝进屋藏好,偷偷地独自享用,从来不告诉母亲和弟弟。小我两岁的弟弟,傻乎乎的,从来都不知道父亲的菜筐,藏有那么多的宝贝,也享受不到那种被宠上天的滋味。

我记忆最深的是那年的端午前夕,父亲从街上回来,我还和往常一样,等在房屋后面的小路口,一看到父亲就往他的怀里钻。父亲忙说:“别,别乱闹,看,今天我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咱回家再吃。”我一听到有好吃的,立即就从父亲的怀里窜了下来跟父亲回家。

到家我和父亲悄悄钻进厨房,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变魔术似地从菜叶子底下,拿出一串比我拳头还大的东西,它们用芦苇叶子裹得紧紧的,有四个棱角,又用麻线一道一道地缠着,多余的麻线扯出来拴在一起,父亲提着它们,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晃悠。

我以前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于是就问父亲:“爸爸,这是什么呀?”父亲说:“这是粽子。人们为了纪念古时候一位叫屈原的爱国大诗人,流传下来端午节吃粽子的习俗。”听父亲这样一说,我就更想马上吃到嘴里,尝尝味道。可是这天,父亲故意吊我的胃口,没有立即把粽子给我,而是出了个谜语让我猜。“鲜鲜甜,胶胶粘,脱掉绿衣,要给钱。”

馋虫上脑的我两眼只顾盯着粽子,哪有心思去猜谜语啊?干脆说不会猜,就伸手去抢粽子,父亲把手背到身后,说:“好好想想,聪明的你一定会猜出来的,谜底就在眼前。”我看看眼前笑眯眯的父亲,一点也不假思索,张开嘴就说:“眼前是爸爸,爸爸。”父亲笑了,把粽子拿到我面前:“我刚才说过的,你仔细想想,会猜出来的。”吃不到粽子的我,不仅馋得流口水,急得眼泪也流出来了,刁蛮地哭着喊着:“是粽子,粽子,我要吃粽子……”父亲笑了说:“这下猜对了,我闺女真聪明。”

父亲从那一窜粽子里,拿了两个出来,递到我的手里,我的手太小了,一下子拿不下两个粽子,便拿起一个张口就要咬下去。父亲急忙说:“不是这样吃的,谜语里不是告诉你,脱去绿衣才给钱吗?”父亲边说边拿起一只粽子,把捆绑的绳子解开,小心地把一层一层粽叶子剥掉,放到一个蓝边的大碗里。我坐到他的腿上,看着那刚刚剥开的粽子,米粒晶莹剔透,紧紧地黏在一起,琥珀玻璃一般,看着就流口水。父亲又把另一个也剥开了,并排放到碗里。他把我放下,到台子上拿了一个瓶子,从瓶子里倒了一些晶莹的白糖撒在粽子上。那时买糖需要糖票,糖是稀罕的东西,平时舍不得吃。

父亲拿双筷子递给我,说:“吃吃尝尝,看是不是鲜鲜甜,胶胶黏的。”我用筷子把粽子挑到嘴边,狼吐虎咽地吃着,一下子就被黏住了牙齿,也被噎着了。父亲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说完他递给我一碗水:“喝一口,慢慢吃。”听了父亲的话,我才放慢了吃的速度,才品到粽子的味道。软软的糯米,很有嚼劲,上面的糖粒吃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响,黏黏地粘牙。不仅甜甜的,还带着芦苇叶子的清香,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父亲看着我吃得开心,也高兴地问:“好吃吗?是不是又甜又黏的?”我只顾得吃,不回话只点头。我一口气把两个粽子吃完了,连粘在碗边的米粒和糖粒都舔得干干净净。那时不知顾及父亲,连让父亲尝尝的话都没有说。从那以后,每到逢街,只要有卖粽子的,父亲就会买回来给我吃,让我吃饱吃够吃过瘾。

我长大以后,工作了,生活条件也好了,平时都是精米细面地吃着,吃粽子也轻而易举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爱吃的粽子,父亲也爱吃。但是我不会包粽子,每到端午节前,我就会买些糯米回来,再去采一些粽叶子,找别人给我包,听说什么馅的粽子好吃,就包什么馅的。包过红豆的,葡萄干的,火腿的,香肠的,蜜枣的,蛋黄的……端午节的早上,我会把煮好的粽子,送给父亲,让他吃饱吃够吃过瘾。就像小时候,他给我买的粽子一样。看着父亲吃得香甜,我也高兴。

岁月不居,时节匆匆流失,转眼又快到端午节了,每逢端午节,我特别想念父亲,可是他已经去另一个世界十多年了。在他离去的十多年里,他的爱还一直在我身边,时时温暖着我;端午节粽子带着父亲特有的味道,存留在我的唇齿之间,更存留在我的心里香甜永远。

我那些香香糯糯的文字里,都是记忆深处粽子的味道;一直住在我故事里的父亲,从来也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