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沈德鸿先生在读中学的时候,有一件趣事使其名声大噪,轰动全校。这件趣事大致是这样:在一次美术课下课前,绘画老师给学生们留了两道作业题,用两句古诗分别画两幅图画,图画类别不限,水墨画、水彩画、素描均可,但画面必须要与诗句贴切。一句是韦应物的“野渡无人舟自横”;一句是无名氏(一说是杜甫所作,另说为苏轼所作,还有说是民间隐士假托杜甫或苏轼所作,史上始终没有定论,故妄称无名氏吧)的“踏花归去马蹄香”。又一堂美术课,老师在讲桌上摆了香蕉、苹果和鸭梨让学生们写生,然后坐下来批上一节课的作业。当老师打开一个个学生的作业本时,顿感啼笑皆非,学生们画的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尽管色彩艳丽,花里胡哨,却很少切题。老师的眼睛看到的第一幅画是:有的把河画成滔滔汹涌的大江,江边码头上画舫、乌蓬鳞次栉比,只不过空无一人罢了;有的却画成涓涓细流的小溪,溪畔蒌蒿满地芦芽短,杂草丛生比人高,一只舢板隐在荒草之中,尽管画面各不相同,无人当然是必须的。老师看到的第二幅画是:有的把马画成了驴或者骡子,因为耳朵特别长,这个姑且可以忽略,毕竟题的立意是“马蹄香”嘛,善良的老师这样想。然而,老师看到的却是学生们的“奇思妙想”:有在马腿上画了一束花的,有在马腿上画了一朵花的,“聪明”的学生在马蹄子上画了几片花瓣,更“聪明”的学生不仅在马蹄子上画了花瓣,还画了彩蝶在马蹄周围翩翩起舞。结果可想而知,绝大部分不及格,3分以上者寥寥无几。但是,老师在批改最后一本作业时,却眼睛一亮,沈德鸿的作业让老师哭笑不得的脸庞豁然开朗,红色蘸水笔在图画本上写了大大的一个5字,且在5的下面画了双横线。沈德鸿的绘画作业不仅及格,还是全班唯一得满分的学生。接着,老师向全班学生展示了沈德鸿同学的两幅图画。第一幅的画面是,一条山涧从山谷的树林里缓缓流出,水面渐流渐宽,顺着一条山路蜿蜒流去,山路两边灌木丛丛,芳草萋萋,几头牛数只羊点缀在草地上。在一开阔处,数块平整的石板由路边通向水边的渡口,埋在河畔的木桩拴着一根缆绳,缆绳连着一只水中紧靠河边的乌蓬小船,船上横着一个摇楫,楫上落有一只黄丽在叽啾鸣叫。第二幅的画面是,在弯弯曲曲的山路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落,一匹马悠哉悠哉的在山路上晃着,悠闲地向村子走去,三五成群的蜜蜂在四只马蹄的周围飞来飞去。老师展示的两幅画,令学生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我想,不仅彼时沈德鸿的同学赞叹他,此时我们这些读到这个故事的人,也一定会赞赏矛盾老先生少时的睿智。如果笔者班门弄斧,冒昧的探讨一下茅盾先生为什么能有此佳作,大概也就下述几个可能。

  首先,他深刻理解了老师命题的题意:其一,野渡——无人——舟自横,所谓野渡并非荒野之渡口,而是野外之渡口,“荒野”和“野外”应该是不同词义的两个词,画荒野者的意境是原始森林的边缘?还是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也只有彼时的学生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至于画舫乌蓬齐聚的码头,则更是离题千里了,不得三分以下那才叫奇怪嘞;有了“无人”的约束,想必我们这些画作的白丁都不可能画出一个人影来,当然那些学生们也不可能这样画,所以给个1分2分也是合情合理的。其二,踏花——归去——马蹄香,试问,马腿上的一束花,一朵花是怎么固定上去的呢,是捆绑还是胶粘?令人费解;马蹄上因踏花留有花瓣,似乎有道理,但未免牵强,我们知道马是奇蹄类而非偶蹄类,如果说牛或羊蹄子分漏,漏缝中夹了花瓣尚且有点说服力,问题是马毕竟不是牛或羊,蹄子上是搁不住花瓣的。但这样的学生终归还是颇动了一番脑筋的,给个3分4分也是老师对动脑筋者的鼓励。

  或问,既然你说沈德鸿深刻理解了题意,那你能给读者一个合理的解释吗?问的很好,这也正是笔者想同朋友们探讨的第二个可能。我个人的看法,其一,他的思路完全融入了诗句的意境之中,诗的内涵在其脑海中甚至在其眼前(如果他此刻正遥望窗外的群山或原野的话)已经展现出活灵活现的一幅美景,这美景就是进入意境从而触发灵感的产物;这产物跃然于纸上,必定令观画者赏心悦目,惊叹不已。作画应有诗意,作诗应有画骨,正所谓诗情画意嘛。“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给了我们多么宽阔的遐想空间啊。其二,他的逻辑思维应该是高度敏锐的,同时用心去感悟诗句的意境,不知不觉进入了诗句描绘的景物之中,目中所见绘于纸上,能不是一幅佳作吗?我们不妨这样来推理:他的智慧告诉他,马腿上不可能有花束和花朵的,马蹄上也不可能留有花瓣的,然而花香却是可以有的。因为他熟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道理,马踏了花,蹄子一定幽香依然。可是怎样去表述画中的蹄香呢?既然蜜蜂是循着花香去采蜜的,那就让蜜蜂来验证蹄香好了,多么贴切的一笔啊。这一笔来自何处?毋庸置疑,来自灵感和学识,来自一丝不苟的严谨治学态度。

  而我们这些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东施效颦者,缺少的恰恰就是一丝不苟的,严谨的学习态度。

  又或问,这话是否有些夸大?请不要误解,这里说的不是所有人,而是有一些人。多年前,笔者曾收到过一位笔友的鸿书,其中一句话是:“但愿我你在不久的将来都成为远近遐迩的名人。”我的妈呀!小可才疏学浅之人,实在是不敢与此等高人并驾齐驱。还有一位熟人,写了一首朦胧诗拿来让我品评鉴赏。因为看不懂,就问他某句或某句什么意思,对方却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我问,既然你是作者为什么不知道,对方满不在乎的回答:“朦胧诗嘛,知道啥意思就不叫朦胧诗了。”一句话犹如鲠骨在喉,噎得在下顿时语塞。售报亭买回几张满天飞的小报读一读,你会发现:胡乱堆砌华丽辞藻,词不达意,病句泛滥之作者比比皆是。

  可能还有人问,啰里啰嗦一通,究竟想说明什么问题呢?本人不一定正确的思考:此类人是商品时代,商业运作的副产品。他们所想的是只要有利润,有孔方先生可赚,则星星点点小来小去的疮疮疖疖完全可以不必在意。想想看吧,影视剧中打日本鬼子的不是汉阳造,而是现代化的自动步枪枪,占山为王的土匪草寇用的不是鸟枪火铳,而是加农炮。可笑吗?一点也不,人家会说,历史是过去,现代是当前嘛,过去那些事年轻人是不晓得的,怕什么。

  尽管,我们这些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五十步不敢耻笑百步,但真的希望凡是沾点文创边者,治学务必认真严谨,以免贻害他人,贻笑大方,甚至害了我们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