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夜

　　有人说，“倘若这个世界还有原先，还有旧时月色，还有过去的时光，这个地方便是江南。”

　　江南有着独特的味道，那种浓厚绵长的味道只有一个人踟躇前行的时候才能领悟到其内涵和韵律。同里、周庄、西塘……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这些我曾走过的江南水乡古镇，秦时的水，唐宋的风，明清的楼阁，那是一个仿佛会让脚步和光阴驻留的地方，在无人的早晨和灯火稀落的夜晚，有阡陌布衣和老墙前月光下的善意微笑，那些吹过河面上的风隐隐飘洒着浓浓的旧时香味和古朴氤氲。

　　年少时，读过茅盾先生的《故乡杂记》，书中有许多关于他故乡乌镇的描写，从那时起对这个水乡古镇便怀揣了几分憧憬。乌镇在我的印象中是飘扬着文化气息的，想到乌镇，就会想到有几个隐藏在门板后面的小酒店，然后站一两个穿着长衫的人，带着讪讪的笑容，临水眄视，品茗叙旧。近期看电视剧《似水年华》和《暗算》中的场景，就更增添了我对乌镇的向往。

　　此刻，初冬的夜色已经浓了，我只身流浪在江南水乡乌镇。那种古朴典雅的轮廓，精彩着我悠然的孑孓。我，真正感觉到着实是在江南水乡了。闹腾了一个白天的乌镇，终于安宁下来了。此刻，夜色中的乌镇，水、小桥、轩窗、石板街才有着他们真正的生命和灵魂。看到远方水里明明灭灭的灯火，天空零零星星地飘落着细雨，即刻有了隐入尘嚣遁迹的心静。

　　今夜，我在乌镇不寂寞。

　　我惊奇地看着这粉黛不施的江南小镇的夜晚，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么纯粹的夜色了，就象我在《郊外人间四月天》里面说的那样：都市的喧嚣几乎每天都给我一种"错觉"——生命即将窒息！……乌镇的夜色不仅是静谧悠然的街巷，也不单是沉默的小桥流水，它的骨子里有着一种浩瀚的从容，当我在夜色里着实地把自己投入到这分宁静中时，才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有热流涌动，是对这样一种钟灵毓秀所产生的敬畏，还是对眼前的朦胧夜色的感悟？从几千年前一直延续至今的恬淡和静寂，浸透了乌镇的每一块石板，每一扇轩窗，他们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依然站在那里沉默着，无论人间是怎样的繁华和沉寂。

　　夜色阑珊，坐在蓝幽幽的长街小桥上，若明若暗的灯火稀疏点缀在桥旁、河边和屋檐下，高处的灯光映照着黛色的街巷，在石板上投下参差斑驳的阴影，静谧的河水倒影着黝黑的瓦房，让人觉得有古老的网帐在眼前晃动，远远望去朦朦胧胧。偶尔透过轩窗，古朴典雅的水乡人家，一张桌子、几把坐椅，一壶老酒、几碟小菜，几个人围坐一起喝酒、漫不经心地拉着家常，间或飘来一阵在河里摇曳的桨声和断续的犬吠声，象一首婉约动人的歌那么轻盈地摇动着……

　　踩着悠远的时光，在这个夜色张扬的小镇，仿佛能感受到两百岁的青苔，三百年的凤尾草，一千年的隐士这幅悠闲的市井图。那河上拱桥的影子仿佛带着古老的诗句漂浮在水面，昏黄无力的灯光偶尔溜出门缝窗隙，仿佛早已远去的打更的锣声梆声遥遥飘逸而至，远处偶尔吹起的一管玉笛，能叫所有的男人女人荡漾起柔情来。顷刻间，欧阳修的佳句"月到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浸淫了夜色乌镇的全部内涵。

　　沿河岸边，一扇扇古老的轩窗就是一曲曲不凋的音符，一座座横卧的石桥，就是一缕缕飘逝的风云，一级级台阶，就是一段段不平凡的人生际遇……此刻，我心中的水乡古镇不是某一块沧桑的石阶，不是某一扇残破的木门，不是某一座古老的石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只是某一缕水的皱纹，是一闪间转眼即瞬的光影，也许，是茅盾先生《子夜》中的灵魂，是《林家铺子》中苍凉悠长的梦……

　　细长细长的冬日夜雨已经淋湿了我的发梢，走在古老的屋檐下，水滴如珠，从瓦片滚下，一串一串垂落到石板上。击落的声音让我有兴静心听雨，好似舒缓的琴声，让人越发能想起千年的往事。我身后高高的屋檐、黑黑的窗棂、长长的青石路、窄窄的街衢、幽幽的水巷、瘦瘦的乌篷船，我眼前弯弯的河道、庙宇、书院、米行、酒坊、典当、钱庄摩肩接踵，经过多少个世纪的淘洗，又曾经发生过多少动人的故事，曾经燃烧过多少缠绵的柔情，都随着雨点一起在我面前挥洒着丰韵，昭示着乌镇的缱绻和风流。

　　我带着倦意而归，古镇也仿佛睡眼松惶了，风声、雨声、桨声、鼎沸的人声已经越来越稀……越来越弱……最后，我渐渐睡去，乌镇也终于恬恬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