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娟儿站在马路对过儿等公交车。天怎么突然间就热了,柳树的叶子一下子厚了,也旧了,新阳饭店的招牌在初夏的阳光下亮亮地闪着白光,连偶尔的小鸟的叫声都冒着热气。这突变的天气,让王娟儿想到孩子上学走时没带薄衣服,得赶紧送去。

        公交车终于慢悠悠地驶来,王娟儿心急火燎地跳上车。糟了,出门时忘了带零钱,不能投币,公交车不支持刷微信,需要一块钱零钱,怎么办?王娟儿试着在车里喊了一声:“朋友们,谁有一块钱零钱?先替我投了,我扫码给您!”没人吭声,王娟儿的脑袋就“嗡”的一声,好像血液都涌到脸上,汗珠就细细地往外冒。她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靠车窗的一个女人站了起来,“我有!确定是一块钱吗?我给你投了,你不用扫码给我,加我好友就行了!赶明儿去我们那里买房子!”是那种干脆利落的高音,每一个字出口好像硬币或者珠子掉到盘子里一样,叮咚作响。王娟儿只当是玩笑,谁这样喊着卖房子呢?跟卖斤苹果卖斤梨似的!赶紧谢过,出于礼貌和感激加了好友。心想:买房不在自己的家庭计划之列,虽然知道房价在飞涨,但是已经有房子了,孩子还小,也住不上。从没动过买房这个念头。

        看这个女子,个子不高,圆脸,眼睛里充满了诡计,纹过的眉,漂过的唇,五官是那么鲜明的嵌在脸上。瘦瘦的,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她的微信昵称就是老余房产中介公司,朋友圈还真是各种房子的信息。

        王娟儿想着,世间真是各种奇遇,今天竟然遇到一个中介公司的职员!还答应去她那里买房子!

 

        (2)

 

        王娟儿更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去了中介公司。

        就是那天,给儿子送衣服的第二天,工作累了,休息时,王娟儿看手机,朋友圈一个信息就那么急急巴巴地跳到了她的眼前:“二手房交易:荷花园,4180元/平,总九十平,电梯房,九楼,9001,周边为公园、学校、商场。有意者扫码联系。”

        是昨天刚加好友的那个中介职员发的。王娟儿的心莫名兴奋:这么好的位置,也不算贵。要不要买?现在是有房子,但买了的话,自己老了可以在这里养老啊!电梯房,免了爬楼梯之累。公园,还可以锻炼散心,早晨来嗅嗅花香,晚上来溜溜弯,最好还有一只小狗狗……王娟儿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家里目前生活是拮据的,买房这个念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也不能存在!但是,继续工作时,心里老是乱糟糟的,魂不守舍,难道她真的被那则消息蛊惑了?

        王娟儿更没有想到,回家与丈夫子聪一说,子聪竟然毫不犹豫地加了那个中介职员好友,还翻出了一大堆信息,并且一幅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态度:“要买,不然钱放着就是废纸!”

        听着子聪这样说,王娟儿的心里有些怕,对未来一片茫然。“咱俩可以贷款,现有积蓄,交个首付不算什么……”子聪那样慷慨激昂胸有成竹地描绘着未来。

        最后,王娟儿还是在丈夫的一再怂恿下来到了老余中介公司。

        公司不大,但每个职员都很忙。王娟儿没想到房屋中介会这么红火!有接连不断要租房的客户,有找老房子的客户,有挂单的……办公电话“滴滴”响个不停。那些业务员的每分每秒都挤得满满当当,他们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

        王娟儿好不容易找到那天替自己投币的女职员,赶紧挤过去。

        女职员叫娜娜,王娟儿看着她面前牌子上的名字,突然想:机器人、还有手机助手都爱取名叫娜娜。

        娜娜很热情,电脑里查了一下:“二手,没有装修 ,买了就一直放着的。”

        “买吧!你们家那是刚性需求!这里地段又好 ,价钱又可以 ,又是小平,正好符合你们的要求啊!”娜娜不仅说话掷地有声,而且行动如风如电, 利索干练。王娟儿感觉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能干又漂亮的女子。

        “那,约个时间,看看吧!”子聪说。

        “好!我现在就联系房主。”娜娜拨通了电话,一幅急于促成这笔交易的样子。

        “明天……嗯明天……到物业拿钥匙就行了,好的好的。”放下电话,娜娜一脸轻松,给子聪他们说:“明天下午吧!”

        “嗯,好的,明天见!”

 

        (3)

 

        下午两点,子聪驾着自己的小破车,载着王娟儿、娜娜、还有另一个中介女职员蒙蒙,一行四人向荷花园出发,柳絮满天飞,米兰花的香气透过车窗扑面而来,有呛人的味道。

   娜娜一上车就急急地背着房源信息:“南北街,小产权,三楼,有热力……”王娟儿看看她,就感觉生活真的是激流勇进,时间就是飞逝的浪涛,心里又沉又堵,她怎么没有去拼着考一个硕士博士呢!

        蒙蒙大概为了缓和气氛,问了一句:“娜娜,还在亨利住着?”

        “没,那里的房子早卖了。租房住!”

        “你怎么舍得卖了的?”蒙蒙一下子语气高了三倍:“那可是咱园顶好的房子啊!舒服、敞亮、次高档……你……”

        “没办法,有人买,能多赚一倍钱呢!为什么不卖?好房子多的是,咱买还不方便?”娜娜还是那么清亮利索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丝绸被撕裂一样,又像乱弹的珍珠,在车窗上乱撞,分分钟就落到娟儿的心上 ,生疼生疼。“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你不必理解。”王娟儿想着。

        七拐八绕的,就到了。娜娜简直是从车上蹦下来的:“蒙蒙,你领着客户上楼,我去物业拿钥匙!”

        子聪、王娟儿跟随蒙蒙一起到了九楼,9001,门口等着。阴面,楼道暗得很,怪不得便宜呢!

        王娟儿与蒙蒙聊了起来:“你们中介还挺正规啊 ,带客户看房,你俩合作挺好的!”

        蒙蒙带着那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神情看着王娟儿,悠悠地说:“这个小区的房源信息都在我这儿,娜娜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了……”

        正说着,电话响了,是娜娜:“你们上十楼,十楼的门能开,先看看十楼吧!”

        “嗯嗯!”

    几人转身又乘电梯上十楼。

        王娟儿就感觉别扭,怎么回事儿呢?说好的不是九楼吗?

        “户型一样,看看这里吧!都一样的。九楼户主在外地,今天回不来。”娜娜已经打开了门。“看,这墙壁,这地面,一等一的好房子!”娜娜介绍着:“框架结构,将来收拾起来随咱自己的意,想啥样式就啥样式”。“这里,可以做一个书橱,放榻榻米。这儿可以做个小阳台。还有餐桌,放进门这儿……”娜娜的声音在房间里流动着碰撞着……

        王娟儿却看着西窗射进来的阳光,斜斜的,弱弱的。受西面高层楼的遮挡,阳光就不易照进来了。

        子聪不太留意,大大咧咧地说道:“还行,看房主啥时候回来吧?回来了就看看定了。”

        娜娜又去打电话,这次听到房主说:“我全权委托给你了,就那样定吧!里边跟十楼是一样的。别看了!……我还得十天半月天才回去呢!”

        啥?王娟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卖房子呢,都不回来看一眼!好歹也是几十万的钱呢!你可以不在乎地委托别人,那我们也不能看也不看就买房啊!这也太任性太奇葩太武断太嚣张了吧!王娟儿和子聪吃惊到无语!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无奇不有啊!

        娜娜再次打电话:“喂,那怎么也得看房呢吗?您还是抽空回来一趟吧!……”以后就是一片混乱,听不清楚了……

        最终娜娜交代:明天,明天,明天下午他不回来,撬也要撬开门让你们看看啊!前提是咱得定了,你们真有心思买吗?

        是的是的。

        蒙蒙因为有客户要租房,先行一步。这仨一路回家。娜娜讲了买房的一些细节,可以先交订金给中介。房款可以先放中介,等你们交接完,合同签好,钥匙拿到,由中介再把钱给房主。也可以除定金外,你们和房主自己交接。并一再申明:没问题,咱都是受法律保护的。

 

        (4)

 

        对于买房这件事,王娟儿始终觉得晕晕乎乎的,像飘呀飘,飘在空中的一朵云,没根没底的那朵云。就那么一念之间,就真要去买房吗?真要把几年的积蓄都豁出去吗?孩子上学怎么办?家里父母已是古稀之年需要照顾怎么办?

        这些思绪就像流动在空气中的那些昏黄色的灯光,还掺杂着酒精的味道,随着夜的来临时而清晰,时而又缥缈,不时地闪现在她的眼前,扑入她的鼻腔,在她的大脑中翻腾。

        “没事儿,老婆!”子聪又是那么乐观那么无畏,“听我的,没错。物价一直涨,你还怕啥,有房子在那里放着,不怕贬值!要不你做主吧!我听你的!”

        王娟儿还是习惯顺从,或者说听从屈从子聪的意见。就那样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王娟儿不仅又感叹,咋遇到这样的事情呢?又想9001那个房主,不对啊!他真的不能回来吗?房子到底有没有问题?别傻傻的上当受骗了!

        子聪说:“放心吧!我约了另一家中介公司,说着明天上午去看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

        王娟儿看着子聪执着的样子,心里又没底了,子聪怎么这样容易陷进去,认准了做一件事,就会那么千方百计挖空心思雷厉风行一根筋的做下去,沉迷痴迷,忘掉了原本的一切。执着起来像个匠人,精明起来又像个商人。

        时钟不会为谁去做短暂的停留,又一个明媚的早晨来临,王娟儿几乎能听得到时光踏踏的脚步声。

        很快,他们等候在了荷花园小区门口。约的地点是这儿,八点半,没错。不见有人在,等等吧!

        昨天都没顾得上看周围的情况,这个空当儿,俩人转了转才发现,门前在修下水道,看起来污水排放不利。停车也乱,没有停车场,车位也很不规范。

        转到左边第一棵树时,手机响了,子聪说:“来了,应该是中介职员,姗姗来迟啊”。走到门口时,见一个苗条的女子在那里张望,及肩的直发,顺滑闪亮,一身黑色的小西装,低跟鞋,优雅,温柔,知性。“您好!您就是约好要看荷花园1栋9001房的客户吧?”声音柔柔弱弱的。

        “嗯嗯!是我!”

        “我是方方,您稍等,物业一会儿给开门!”苗条女子说。

        “嗯?”王娟儿有些惊喜,这不她有钥匙!

        “这里环境可不太好啊”,王娟儿说。

        “嗯嗯”方方解释,“可能当时用的管道太细了,现在这不统一换呢嘛!”

        “来了!”方方朝拿着一串钥匙的矮个子男人迎上去,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女孩的长头发,烫得乱糟糟的,眼睛滴溜溜乱转,鬼鬼祟祟,就像一个不好好听课被赶出课堂的中学生。

        “这都是谁呢?”王娟儿想。

        “方方,没有九楼的钥匙,带客户看十楼吧!十楼的钥匙在,先看一下吧,一样的结构。”矮个子男人声音洪亮地说。

        “哦!那咱们去看十楼?”方方转向王娟儿和子聪。“不好意思啊!”

        “行!”王娟儿和子聪对视,眼神中同样的内容“再看一遍,多看一遍没坏处”。

        一行人再上十楼,王娟儿再看同一单元房,又听方方做了一遍与昨天同样的介绍。不过这次子聪特意看了看光线,嘴里说着:“这到九楼光线该又弱了点,比这儿还要暗一些。”

        矮个子男人和那个女孩儿一声不吭,子聪要到楼道看一看,那女孩儿就一个箭步鬼鬼祟祟挨挨挤挤的跟上,悄悄地说:“十楼,要吗?如果有意向的话,我可以给您优惠!”“没有意向。”子聪讨厌的看着女孩儿悄声说。

        “不能看九楼,那不能确定,等等吧!”子聪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娟儿,对方方和所有人说。

        “好吧!不好意思!”方方再次道歉。

        没过十分钟,一行五人走出电梯,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各自离开。

 

        (5)

 

        直到车启动,王娟儿和子聪才忍不住同时喊起来:“九楼不能买了,有问题!”

        “哎呦,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这次子聪娟儿俩人就合计了,(这两天简直是惊心动魄,心脏快受不了了)。咱重新捋一捋这两天的事儿:九楼在两家中介都挂着单要卖,价钱也都一样,但两家中介又都联系不上房主。两家中介一样的做法,(拿不到钥匙,看十楼吧)九楼一定有问题,这毋庸置疑!那十楼呢?哪家中介都可以看十楼?是没有主人?……还没有卖出去?那个鬼鬼祟祟的女孩儿是谁?看起来既不是第一家中介,又不像第二家中介,还说着十楼可以优惠!嗯,当时怎么没说买呢?想着它可能更贵点吧。嘿!还扑朔迷离了!十楼没有卖出去?这个小区看起来已经入住率很高了,居然还有没卖出去的房?

        昨天晚上还拜访了15楼,说明来意后,那女主人挺热情的,说不定咱就是未来的邻居,要真买九楼,让我见了房主说一声,不要隔着中介买,他们收取费用很多的啊! 女主人一再好心叮咛。

        看起来不能相信房屋中介了。那现在怎么办?重新开始吧!现在是得有这栋楼的信息,问同学吧!子聪说,有同学在建设局。电话问了,果然没有卖完呢!这下轻松了许多,去他的中介吧,不用给他们联系了!那鬼鬼祟祟的女孩?管她是谁呢!

        “去物业问问,那里应该还有房产公司的人,还留着售楼的会计。”同学给子聪说。

   “嗯嗯”两个人又向物业走去。

        物业老张全权负责这家房地产的后续工作,他懒洋洋的,眯着好像永远也睁不开的眼,拿起大登记簿,一页一页翻起来,是的,1栋还有没卖出去的房子,但好像不是10楼。记得是11楼没卖出去。娟儿心里又忐忑了:电梯房在这个段,高一层可就多一层的价钱啊!

        老张看起来很和蔼,那两只大手终于翻到了这一页,“嗯?10楼已经卖了啊,看前面的标注,打了对勾……但是……后面……后面怎么写着我的名字!这这!这怎么弄的!”

        王娟儿和子聪在旁边就笑!

       “嗯嗯,10楼是没有卖出去,你们考虑一下吧!”

        王娟儿问:“价钱呢?多少钱一平?”

        “簿子上的价是4100,现在应该又上调了一点,不过可以优惠,你们要是买的话!”

        “那9楼呢?麻烦看一下9楼卖出去了吗?多少钱一平?

        “嗯,哦!9楼……卖出去了!嗯?这里有问题,9楼款项还没交完,钥匙还没有拿!”

        “啊呀呀!谢天谢地,差点上了当。”王娟儿与子聪对视了一眼。

        子聪接着说:“我们考虑了,要买,现在交定金吗?”

        老张仔细地打量着王娟儿和子聪,看起来吃惊不小:“年轻人,不要冲动,要好好看看 !我今天不能收你定金!哪有你们这样买房子的?还没有看呢,就买!你们买这房子这是干什么用的?万一今天收了定金,你明天又后悔了呢?!”

        两人这才想起来,光忙着给中介周旋呢,看了两遍,都没有通过售楼人员啊!

        子聪解释:“看了好几遍了这两天。都是……”

        “哦!是这样!那也不能冲动,你俩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明天上午给我回话,我得联系会计,拿合同,看看价格。房产公司已经搬到外地了,得让公司派人带着购房合同过来。对了,要付全款啊!”

        子聪一边答应,一边也想:“是有些仓促,回去再好好考虑,再看看环境,未必是坏事儿。老张说的在理!老年人还是挺关心咱们的。”


        (6)

 

        按老张说的,子聪和王娟儿真的好好看了看这房子:电梯房中段、外围有学校、商场、公园,都还行。

        现在子聪和王娟儿最担心的就是光线问题了,电梯房中段、阴面、再加上旁边高层的遮挡,一天之内见阳光的时间能有多长?

        这个时长,不能测量,也没有经验来判断。子聪采用了最笨的方法。

        早上5点,子聪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你要干什么?”王娟儿问。

        “走,一起去兜风!”子聪说。

        “你发什么神经!大早起的!”王娟儿还想贪恋这夏季天微明时的酣睡。

        “你去不去?不去,我走了啊!”子聪急匆匆的穿外套,拿鞋子。

        “去!去!等我。”王娟儿很想知道子聪去干啥。

        车子穿行在安静的大街上。栀子花香轻轻飘来,洒水车经过,路旁的花草树木落上了水珠,那些绿色就更晶莹了。早点摊的主人们开始忙碌,虽然还带着昨日的疲惫和今晨的慵懒。鸟儿们可不疲倦,清脆的叫声让你感到这个世界如此美好!

        拐八绕,车子又来到了荷花园小区,停在了1栋楼的西侧,子聪说:就这里了,这里是看1001房见光度的最佳位置了。

        “初日照高楼”!早晨的阳光高高的走过,王娟儿抬头看10层,那光线正轻轻地掠过窗子,就要离开的样子,只在10层窗子的顶部稍作停留,就像是一个匆匆路过的少女,踮起脚尖探头向窗内看了一眼,就跑着离开了。

        “这不,夏季早上六点前能稍微见一会儿阳光,要是11层还好一点儿。”子聪说。

        “绝对不能再谈11楼了,10楼已经是超出了预算,不能再奢望了。”王娟儿回。

        “呵呵!是谁说的,有钱买不到空气和阳光?什么清风明月为世人所共有,在这里,没钱,就买不到阳光!”王娟儿戏谑。

        “等等,看!这个角度,一会儿应该还能有阳光,再等等吧!”子聪给王娟儿说。

        坐等阳光的时间是一种折磨。坐得累了,车内又蜷曲。“下车走走吧,要不轮流下车遛弯?”子聪说。

        王娟儿下去到荷池边,荷花还没有开,几个小小的花苞顶在长长的茎上。宽大的荷叶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荷塘,清凉的水汽散发在空中,很舒服。

        附近就是私家幼儿园,设备齐全高档,渐渐地有送孩子的家长,有出门买菜的老人。北边一排矮矮的篱笆内,鹅卵石铺就的曲径干干净净,旁边有农家菜,一畦一畦,绿油油,水灵灵。高高的架子上应该是正在吐丝的黄瓜藤和豆角藤。

        王娟儿回去时,已是上午十点了。子聪依然仰着头等待阳光,不过此时他高兴的说:“看!十点以后,西窗又开始见阳光了,这是正常的,看能停留多长时间吧!”

        就这样,俩人看着阳光的脚步慢慢地移动移动,他们的心也随之一阵惊喜,一阵失落。

        下午四点,最后一缕阳光就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西窗,估计今天不再来了。

        望着那吝啬的光线,王娟儿非常懊恼。子聪说:“西窗是这个单元房见阳光时间最长的地方,北边见阳光就更少了,可以忽略不计。夏季就是这样,冬天,比这还少一点。”

        “等老了,能多晒太阳当然更好,不过,这里的取暖设备挺好的,不用担心。外围环境也行,遛弯有公园,购物有商场,幼儿园、小学、初中都不远,还安静。有这些好的外部条件,室内的那点缺陷就别再考虑了吧!世上的事儿哪能那么十全十美呢?”

        想到这些,俩人就不再犹豫,交定金!老张这次没再说啥,只说,尽快凑齐了钱,联系公司。

        下一步,凑钱。

        要交全款,他俩是有压力的。明天再说吧!

 

        (7)

 

        一连两个晚上,子聪和王娟儿都在为凑钱奔波。能跑的路都跑了,加上家里的积蓄,还差6万。       

        子聪想来想去,还是回老家一趟吧!而立之年再伸手向父母要钱,这让子聪感到无地自容。父亲也曾经说过,老了,要自己攒点钱了,万一有事,能应急用。但目前,在这个城市,他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借钱的朋友了。

        老家在山西,父母在山里。靠着种地和收一些山货,每年几千块钱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好久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父母身体怎么样?

        坐上火车,再倒公交车。子聪想起小时候,父母带着他去走亲戚,在火车上曾经吃过盒饭,大米饭,那时村里没人吃过大米,白花花的大米上面盖着油汪汪的豆角炒肉,吃起来真香!回家后,家里没有大米,母亲用小米做了米饭,加上豆角炒肉,给他吃,竟然另有一种清香!多少年过去了,儿时的一幕幕还清晰如昨。

        后来,自己在城里买了房,可是母亲因为腿疼,上不了楼,竟一直没有来过自己的家。想起这些,子聪的心里酸酸的。

        下了公交车,要走一段山路。子聪拿着来时买的营养品,行走在这段曾经熟悉,后来又变得陌生的山间小路。

        初夏,漫山遍野的绿,葱茏葳蕤,置身其中,人,就是一个小小的逗点。毛榉刚结小小的果,青青的杏儿已经缀满枝头。路边那块儿地是自己家的,曾经跟着父亲一起在这里收割小麦,种下玉米,但是现在已经荒芜。

        离家越近,子聪感觉越迈不开脚步。父母曾经出门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古稀之年的父母,出门渴了,连一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买,说咱家的水就是矿泉水。

        犹豫徘徊着,在暮色降临时,子聪还是来到了自己家门口。大门闭着,石巷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个桐花儿在风过后落在地上,大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东西两配房已经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一架葡萄藤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影壁墙。

        “妈,我回来了!”子聪一边喊着,一边走进屋里。母亲因为腿脚不方便,依然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针线活,好像在缝补父亲的衣服。

        “娃!你回来了?”母亲就要下床。子聪上前一步,扶住母亲,“别下来了,腿还是那样疼?”

        “没事儿,老毛病!别老记挂着我们!”

        “我爸呢?”

        “就快回来了!去砍柴了。”

        “不是有煤吗?”

        “你爸闲不住!”

         母亲慢慢地去灶间忙碌。子聪与母亲帮忙,聊天。

        晚饭时分,父亲回来了,子聪帮父亲卸下肩头的劈柴,父亲看起来又老了一些,牙齿快掉光了,说话都透风,耳朵也笨了,得大着嗓子才听得见。但父亲很高兴:“娃!你看我砍的柴,来来……”父亲领着子聪来到小南屋,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劈柴,一个屋子已经快放满了,“这些柴,足够一个冬天取暖烧了。”父亲自豪地说。看着这满屋子的劈柴,子聪的眼睛湿湿的。“……”子聪不知道,父亲一有空闲就去山上砍柴,以备冬季取暖;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置办的斧头,挎篮;更不知道,父亲是去山里排遣自己的孤独。

        “来,吃饭!给娃做好饭了吗?”父亲向灶间的母亲喊道。

         “嗯,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有急事儿?”父亲发现只有子聪一人回来后问道。

        子聪硬着头皮说出买房的事儿,“你们很苦,我再想办法吧!”子聪嗫嚅着,眼睛不敢看父亲!

        “有,我们有钱!”父亲蹒跚着来到里屋那个老旧的桌子前,拿出钥匙,打开左边的抽屉。给子聪说,“这里有一个存折,你看看上面是多少?我的眼也看不清了,你母亲还留着一个存折,是三万块钱。还有,这些,”父亲拿起两摞绑的整整齐齐的钞票,“这些都是打零工挣的,还没有存,你看有多少,全拿走吧!”

        看着父亲抖抖索索的手,看着这被汗水浸湿的钞票,子聪的眼圈红了。

        那是钞票,那更是满满的父爱!这样沉沉的爱,子聪不知道该怎么样报答。

        再辛劳再贫困的父母也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家也永远是容纳你的地方,它像永远在轻轻地唤着你的乳名,让你知道它在这里,永远在!

        第二天一早,子聪带着父亲的钱,踏上了那条回城的路。子聪的心中,有一种负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亏欠父母的太多太多了!

 

        (8)

 

        从父母那里拿来两个存折,各三万,加上父亲没有存起来的现金两万,足够了。除房款外,需要交其他的维修基金啦,各种税啦,也都有了着落。

        子聪和王娟儿约好老张,签了合同,给公司主管一起,转账、签字、办手续、拿钥匙,一切顺利。唯一不太满意的是房产证还没有办下来,不过当初问过15楼,女主人也说,房产证正在办,没有异议。

        拿着钥匙,俩人再到十楼。“看,这里是咱们未来的家了!再好好看看,如何设计咱们的新家。”子聪说。

         王娟儿叹口气说:“先放着吧,现在没钱装修了!以后再说吧!”

        子聪沉默。俩人回家。

        看着钥匙和合同,王娟儿感到无限的疲惫,这钥匙这合同,告诉自己拥有了悬在半空中的一席空间,雀巢大小的空间,是欣喜还是负重?夜幕降临,黑暗席卷而来,昏黄的灯光点缀着暗夜,星儿隆重登场了,闪闪烁烁,是满天繁星。这夜空下,演绎着多少悲喜故事?

        看着看着,王娟儿打起了盹儿。

        眼前是一片迷雾,对面看不见人影。娟儿在迷雾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大雾前后左右包围着她,缠着她的双臂,裹着她的双脚,她奋力前行,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挣脱不开这烦人的雾。转而又是一片晴空,自己站在了悬崖边,脚下一条奔腾的河流,波涛汹涌,心惊胆战,不敢移步。正恐惧时,子聪衣衫褴褛疯笑着走来,拍着双手,大声喊着:“我们的房子”娟儿一下子惊醒了,原来是一个梦!醒来时挥动的手推倒了儿子的存钱罐,一枚硬币叮叮当当滚落到地板上,旋转旋转,不肯停下……

        王娟儿又想到了那个乘公交车的下午,那有着如珍珠落地般清脆声音的娜娜,那个嚣张的房主,那个鬼鬼祟祟的女孩儿,那张存折和那些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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