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西南风步伐的渐趋焦躁,百花争妍,令人迷醉的春天已经连同和风细雨、鹅黄鸭绿这些春的标签悄然远逝。河里的水草葳蕤起来,河面上,层层涟漪反射着鱼肚白的光亮,白得晕眩,亮得晃眼。灿烂如金的油菜花早已零落于泥碾作尘,交错的枝杈举起纤细的菜荚,密密的,像千手观音。

  离河不远处是几口池塘,塘堤上的杨树列队站岗,高耸入云,叶片已经阔如碗口,密密匝匝地挤着,连风都钻不进去。眼前,水面上,大大小小的碧玉盘翠色浓深,浑圆规整,静静地卧在柔柔的碧波上。不久前,整个池塘还只有水波的银、阳光的金和杨芽的红。那时的春太嫩太薄,好像透明的皮肤下可以看见鲜红血液的流淌。

  不难想象,这些羞涩的荷,当群芳争宠渴望绿蔓丛中一抹浓艳之时,从不显摆,从不招摇,只在冰封漫长的冬季潜心孕育,只在花海如潮的春季默默隐忍,于漆黑的世界寻求光明,于暗流涌动处淬炼筋骨。

  终于,一场场酣畅的日光浴后,它们舒活起慵懒的筋骨,在白亮的水面肆意地铺展开凝碧,呈现出生命的本色与纯真。它们绿色的羽衣油光发亮,亲吻的露珠不着印痕。裙裾轻摆,便有几粒晶亮的珍珠左掷右跳,使人不禁想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绝美诗句,不仅温润曼妙,且响声悦耳,脆脆的。

  我常在此时,驻足塘岸,择一方绿丛,倚一株直干,览尽一池凝碧,神清气闲,静心聆听风举伞盖的声音,但求洗尽铅华,拂却风尘。

  农人说,一田麦浪翻滚,那里揉入了麦苗拔节的声响,“咯嘣咯嘣”的;牧人说,羊群在山坡上任意东西,流云般,一根羊鞭即便搭在肩头,也是一声响亮的呼哨。这一池亭亭的荷,风儿一过,莲动鱼跃,分明声声清清切切。

  关于荷的声响,是一首合着韵脚的婉约诗句,足够一杯下午茶在暖阳下细细品味。关于荷,我看到了一群孩子,他们风华正茂,他们从山脚,从田边,光着脚丫,款款走来,一路欢歌笑语。多少个熹微的清晨,多少个漫漫的长夜,他们或琅琅有声,他们或秉烛疾书。他们懂得,阳光雨露将会催生出钟情与梦想的邂逅,经过漫长的等待,留下一串脚步,踏着风举荷叶的节奏,用一颗真心,去书写生命中与夏天擦肩的故事。

  每当荷叶田田的季节,我都会邀请这样的一群孩子,在荷塘边,寻觅风举荷叶的天籁之音。刚开始,他们一脸茫然,甚至有些躁动。不久,便三三两两,在杨树下,在荷塘边,缓缓坐下。馨香扑面,绿波如海,渐渐地,心安稳了,沉静了,舒畅了。有的已经在几声蛙鸣和鸟儿啁啾的缝隙里开始搜索,开始寻觅。

  “水溅差差绿,风摆柄柄香。”一场场夏雨,浓了绿意醇了暗香。“荷叶罗裙一色裁”的浣纱女,濯足清涟,水溅莲动;轻摆柔纱,纱起珠落。一声声脆响,分明是她“咯咯”的笑声。

  池水碧透,朵朵白云倒映水中。鱼儿欢畅起来了,时而巡弋布阵,时而跃出水面,“哗哗”声此起彼伏。它们是想踏祥云飘飞瑶池吗?它们是想裁叶以为裙成为凌波仙子吗?或许都有吧!好一幅“鱼戏莲叶间”的工笔画!

  一阵清风拂过,一耳风铃清越。荷儿轻摆纤腰,掬一捧清水,濯一身浮尘,一袭青衣,素颜朝天。此时,它,便拥有了不愿嫁与春风的气度;它,便拥有了拥抱烈火的精神。有了这种气度和精神,他们就是长啸生风初下山林的乳虎;有了这种气度和精神,他们就是奋鬣扬蹄欲脱缰绳的新驹。

  孩子们沉醉了。远方,荷花荡中,几株粉红向阳绽放,像一只只高擎的手,握紧了拳头,凝聚了力量。“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这一双双红酥手,宛若凯旋的旗幡,在艳阳下,在万绿丛中,猎猎作响。

  孩子们兴奋了。流火的七月,麦子归仓,三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今天的收获。碧色浅埋的莲蓬里,一粒粒莲子虽然有些甘涩,但慢慢地咀嚼,唇齿间定会留下淡淡的清香。

  炎炎夏日徂,风举荷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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