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由撰稿人范静文正在搬家,原来住的地方要拆迁。经杂志社的朋友丁舒舒介绍,城中村打油巷十号正好有一空房,合他的要求。他搬家很简单,无非是一些书籍、被褥衣服、一部手提电脑和几样炊具,两辆人力三轮车一趟就搬完。

  然而,搬来一个星期不到,范静文就有些烦恼。打油巷十号是一个小院坝,里面全是老宅,进来再出去,必须原路返回,否则出不去。小院坝里住着六户人家,户数不多,却很嘈杂。他是搞写作的人,需要安静的环境。

  早上,天还未大亮,六号住户就在房间里撕开了嗓子“啊啊啊啊”练嗓,唱歌。隔壁的人告诉范静文,练嗓的叫微子,是市花灯团的女演员。微子大约练半小时,就出门跑步。

  这个时候,五号住户黄云奎与老伴黄大妈又开始喊了起来:“毛毛,起床!奶奶已经给你做好早点,吃完赶紧上学去。”当毛毛吃完早点,两个老人领着孙子出门匆匆往学校赶去。

  范静文以为可以安静了,却不料,二号住户张嫂家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接着在院子里生炉火的声音。不一会,张嫂喊着“饵块包油条,两块一个”,边喊边推着早点活动摊车往外走去。这一喊不打紧,范静文才发现饿了,于是推开窗户:“张嫂,我要买一个!”从那天起,张嫂直接来到他的房间门口喊他:“范作家,饵块油条一个!”范静文的早餐几乎成了饵块油条专食。

  张嫂出去卖早点后,终于安静了。四号住户与范静文的三号是隔壁,这是一对在公司里上班的白领族,早九晚五,中午不回来。

  一号住户是母女二人,她们很漂亮很安静,母女俩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般,只是年纪不同而已。从范静文住进来到现在,没有见过这家的男主人。只听说女儿是公务员,母亲李丽是个体裁缝,每天在家缝制衣服,有固定客户。

  一月后,范静文终于摸透了打油巷十号的作息规律。这儿的白天反而很安静,上班的上班,年纪大的去公园,小的上学,整个院子,白天只有他和李丽在。李丽住的房间隔着二号,所以缝纫机的声音几乎传不过来。这个发现让范静文不得不更改了自己的作息规律。以前是白天睡觉,晚上写作。现在他只好白天写作,晚上入睡。还有一个原因,晚上他也写不成,他的邻居四号,是两口子。夜里,要么夫妻生活时响动很大,扰得他不得安宁;要么为点小事大吵大闹,扰得他心烦,哪里能静下心来创作呢!

  范静文长相文静,中等身材,稍胖,虽然常年写作,眼睛倒不近视。今年刚到而立之年,还是单身,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他,他对丁舒舒说,那个围城,他还没有进去的欲望。

  他父母拿他无法,母亲生气地说他,你就与你那台电脑生活一辈子吧!


  二

  范静文应《乌蒙山小说》杂志社约稿,要求提供一篇主题为夫妻为对方着想的小小说。他觉得有些滑稽,自己没有结婚,如何写得出来呢?他已经构思了好几天,总不满意,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还是不满意。时间就这样流逝着,火红的太阳正落向老宅瓦屋顶。打油巷十号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范静文关了电脑,走了出来。

  张嫂正在家门口卸车上的东西,范静文跑过去帮忙。

  “大作家啊,别做这些粗话,细皮白嫩的手,不适合做这个。”张嫂打趣地说,“我是戴着手套的,你看,这双手套是我家那位牛人从东北买来的,说是虎皮手套。鬼相信他的话,有这么多的虎皮呀”!

  “你好幸福啊,张嫂,张大哥可是关心你,为你着想呢!”范静文边说便把火炉子提下来。

  听了范静文的话,张嫂脸上绽开笑容,鱼尾纹更明显了:“我也关心他呀,他有鼻炎,尤其闻不得长发透出的味道。你看,我那一蓬黑幽幽的长发,被我剪了呢!”张嫂说完还故意低了低头。

  “哈哈哈,张嫂,又在晒你的幸福了。一不小心被作家写入他的小说里,你就出名了。”随着清脆动听的声音,微子回来了,不愧是花灯团的名演员,微子穿着时尚光鲜,身材姣好,凹凸有致,白皙的脸庞没有一丝的细纹,无处不透出一种优雅的气质。

  范静文朝她点头,她笑笑,轻盈地走了过去,留下一股淡淡的香味。

  张嫂轻轻拍了一下望着微子背影出神的范静文,说:“大作家,眼睛都掉在人家身上啦!”

  范静文尴尬地笑笑,赶紧伸手去抬车上的一个大盆。

  张嫂压低声音:“微子很可怜的,别看她外表光鲜。她为了保持好的身材,保住剧团里台柱子的地位,一直没有要孩子。结果丈夫背着她,在外养了一个小三,生了一个孩子。微子一气之下,离婚了,把丈夫赶了出去。这几年,就这样一人过着。”说到这里,张嫂又叹了叹气,“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是的,屋子漏雨,主人方晓。但张嫂就是幸福的女人。儿子在外读大学,你们两口子身体健康,虽然经济紧张,但自己可以挣,这样的日子,却是踏实的。”范静文看到摊车上的东西已经全部搬下来了,就站了起来说道,“你忙啊,张嫂,我走一走”。

  夕阳把小院坝染得通红,愈发把古老的住宅装点得古香古色,给外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微子的房间传出了歌声,范静文一听就知,这是本地最有名气的花灯调。歌声很美,似乎唱的是很遥远的故事:

  “金藻奎,你又把花招耍,

  那一年,你弃农经商走邪道,

  多次教育仍无悔改……”

  “范叔叔,你好!”一个充满了童趣的声音传进了范静文的耳膜。他一看,原来是黄大妈领着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毛毛,放学了啊?”范静文摸摸毛毛胖嘟嘟的脸蛋,笑着说。

  “范叔叔,你是大作家,帮我看看,我的作文错在哪里?”毛毛拉着范静文的手说。

  坐下来后,毛毛从书包里取出作文本。黄大妈赶紧去泡了一杯茶来。

  “就是这篇。范叔叔,你看看,老师说有大错,叫我拿回来反省。可是,爷爷看了,发现不了错误。”毛毛似乎很无奈。

  范静文一看,乐了。作文的题目是《飘舞的桂花》,毛毛写道:

  今天,我们在校园里玩耍,看到桂花树上的花瓣被风一吹,飘舞了起来。我爬上桂花树,摘了一枝下来。同学们个个争着来闻,都说好香啊。我把它们吹开后,就会从里面飘出朵朵花瓣。

  桂花的颜色是乳黄色的,小瓣小瓣的。它轻轻地在空中飞舞,像柳絮一样。花瓣你追我赶地在空中玩耍,它们一定是好朋友吧!偶尔有一朵不小心碰到我们的脸上,痒痒的。我想,它们一定是想和我玩耍吧!我们也能成为好朋友。

  我喜欢飘舞的桂花!

  范静文读完,略一思考,启发小家伙:“毛毛,你们校园很美吧?”

  毛毛骄傲地说:“我们校园非常漂亮,像一个花园。”

  “那老师有没有交待过,要如何保护美丽的校园?”范静文又问。

  “交待了啊!星期一升国旗,不是校长讲,就是副校长讲话。要爱护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别踩踏,别采摘。”毛毛大声回答,突然,他机灵一跳,“嗷嗷!我知道我的大错在哪里了,奶奶,我知道了,谢谢范叔叔”!

  “黄大爷呢,没回来?”看毛毛高兴得蹦跶着,范静文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他呀,看见下象棋的就像蜜蜂见了花一样盯着不走,还在街上呢!小范,你别忙走,喝茶再走。”黄大妈煮上饭,走过来说道。


  三

  范静文便坐了下来,与黄大妈聊起来。谈到四号住户的两口子,黄大妈说,现在好多了,你来之前,吵得更凶,后来儿子读学前班,两口子收敛了很多。现在,儿子送到他姥姥家。儿子一不在,两口子又开始吵闹。周末儿子回来,他们又不吵了。

  “那这是为什么呢?”范静文问道。

  “唉,还不是女人放不下一桩事。”黄大妈说了起来。

  女人叫赵燕,男人叫刘海。她认识他,最先是经人口口相传。属于那种未识人,先知名的类型。刘海是他们公司基层的普通职员,赵燕是公司总部的科员。在他们公司,她职级比他高了好几级。他们相识,据说是因为他的业务需要经常要去找她报批。这一点,从他口中印证过。

  他们走在一起开始就不顺利,职级高低是一个因素,另一个是,她比他大三岁。她家人是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的,因为她是本地人,而他,在她家看来,只是个外来打工仔。也许因为恋爱是盲目的,也可能是反作用力,家人越反对,他们越坚持。当然,是她坚持得比较多,也许印证了后来的那句:爱情里,谁主动,谁先输。

  五年之后,他们结婚了,奉子成婚。因为年纪和身体原因,这次怀孕,让她坚信,他们能在一起的。她怀小孩的整整八个月里,头四个月,除了上洗手间,基本上都是躺着,因为医生说,按预测,这小孩怀的位置太浅,离宫口太近,一不小心,哪怕是打喷嚏重些,都可能保不住。起先,他是感动的,因为她的坚持。再后来,就有点莫名的烦,可能是来自她家庭的压力太大,也可能是太年轻,对家庭的责任心,还没升华到无私奉献的境界。谈恋爱的时候,因为一直得不到她家人的支持,他一直受着冷脸色的待遇,其实他有过打退堂鼓的念头。

  儿时的刘海,他很聪明,但是心不在学习上,小小年纪就在社会上混,在他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但是遭到双方家长的极力反对,一来年纪太小,二来女方家里势利,她们想找个更有钱的。他一气之下,远离家乡,到这里打工。因为口才不错,脑子转得快,几经周折,进了现在这家还不错的大公司。虽然是基层,但他业务开展得不错。与老家的小女友也断了联系。后来,他的小女友为了他,瞒着家里出来,听说也到这儿打工。想到在她家受的屈辱,让气血方刚的他,赌着一口气不去找她。关于她的消息,他还是陆续知道一些。因为他和小女友的公司有业务往来,要知道关于小女友的消息,还算是比较容易的。只是,他的小女友,却不知道这一切。只知道他从来避而不见,不念旧情。然后,一直到他结婚的前一天,刘海跟赵燕说:“你知道,我和你结婚,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小孩。我心里有个人,不确定这辈子能不能完全抹得掉。你要想清楚,要不要嫁给我……”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结婚前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都会特别地想不开吧。可是赵燕坚定地说:“我会让你忘掉她的。”

  然后,他们结婚了。小孩早产,在保温箱里放了一个月。

  终于,这个家,守得云开见明月。

  只是近几年来,赵燕经常旧事重提,两口子就吵了起来。赵燕说过,她好几次看见刘海与那个小女友在一起。

  她就劝刘海:“不要轻易打扰人家的幸福。”

  刘海不听,说:“结婚时就说过,我有过一个女友,那时就约定,不提这事的。”

  赵燕生气了,说:“是有过约定,但你现在又与她来往,是你逼我提她的。”

  两口子开始争吵了。但吵归吵,两口子感情还是蛮好的,从未开口提过离婚两字。

  黄大妈正说得起劲,老伴黄云奎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还知道回来呀?”黄大妈白了老伴一眼。

  黄云奎没有回答老伴的话,却说:“我见李丽去邮政局寄东西,她告诉我是给她丈夫寄一套绒衣绒裤和一封信,叫他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狱。可怜的女人!”

  “可怜?她丈夫在台上时,她可怜吗?我们请她家丈夫给儿媳调工作,解决儿子儿媳夫妻分居的问题,他答应了吗?嗯嗯啊啊的,打官腔!还不是因为没有给她家送钱。最后还是请你老战友出面,才给解决了的,你忘了?你还说她可怜,谁叫她丈夫贪污受贿那么多钱呢?作为妻子,为什么不劝劝自己的男人呢?”黄大妈愤愤不平地说着,抬着一盆白菜去厨房了。

  黄云奎摸摸脑袋,朝范静文尴尬地笑笑:“女人,什么事都记得住!”


  四

  晚上,范静文躺到床上,辗转反侧。透过房间的窗户,他看到深黑的天空,皎洁的弯月散发出淡淡的银光。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上反射出道道五彩斑斓的光芒,一片又一片波光粼粼。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城中村打油巷十号就如一个小社会一样,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啊!

  隔壁两口子据说回老家去了,这个夜里静悄悄。范静文想到张嫂剪发为老公不犯鼻炎的举动,以及丈夫给她买手套的一幕,这不正是夫妻互相为对方着想的活生生的实例吗?他突然觉得灵感爆发,一下子掀开被子,披衣起床,打开手提电脑,“哒哒哒”地敲得键盘直响。很快,一篇题目为《风含情水含笑》的小小说一气呵成。

  ……

  看到自己的小小说终于完成,范静文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写完读一遍,他突然为自己的设计竟然有些欧·亨利式的风格,以及麦琪的礼物般的温馨而感到好得意。他起身,倚窗而望,满天星斗散在苍穹,亮晶晶的,像一粒粒白色珍珠,似一把把耀眼的白玉,撒落在碧玉盘上,此刻显得那么宁静,安详,甚至很温暖。

  “啊啊啊啊”的练嗓声,把范静文从与周公的约会里拽了回来。昨夜写完小说后,已经夜里三点了,他仅仅睡了三小时。他知道再也无法安静地入睡了,他起床洗漱。

  微子的房间传出了练嗓的歌声:

  “金藻奎,你又把花招耍,

  那一年,你弃农经商走邪道,

  多次教育仍无悔改……”

  “范作家,你好!”一声甜脆欲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范静文停下手里的扫把,回过头来一看,刚才还在练嗓的微子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门边。

  “你好!”范静文赶紧回答,看到对方玲珑通透,自己却这般邋遢,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

  “范作家,请你帮我看一下这个故事蓝本,有没有价值改编成花灯剧本,最近我们正要进行新的剧本排练。我觉得这个故事富有生活化,时代烙印强。”微子轻轻地说,声音很好听,犹如小鸟唱歌。

  “说句实在话,对花灯剧我还真是门外汉。我先看看,下午再与你交流,好吗?”范静文不好意思拒绝,他没有说谦虚话,对于地方戏种,他真的提不出什么意见。

  “好吧,我下午找你。”微子说完,嫣然一笑,转身走了,很快,她屋子里又传出花灯歌声:“歪门邪道很危险,小洞不堵大洞出……”

  一小时后院坝里又恢复了安静。范静文赶紧把自己创作的小小说《风含情水含笑》修改了一遍,发在《乌蒙山小说》杂志社编辑丁舒舒的邮箱里。之后,他拿起微子请他看的故事蓝本《错位》。

  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陈老大和香凝是被棒打的一对鸳鸯。两人自小在相邻的两个村里长大,情投意合。然而,此事却遭到香凝家人的极力反对。她的父亲,是在厂里上班。父亲即将退休,他要安排女儿顶职。他认为女儿很快就成了公家的人,不能再从农村找丈夫,不然,会受苦一辈子的。

  后来,香凝被其父亲安排到离家将近一百多公里的厂里顶职了。香凝痛苦万分,哭闹着以死相逼,却始终得不到家人的同意。陈老大的父母知道这事时,大怒,你家不愿意嫁,我家还不愿意娶呢!于是开始为儿子陈老大张罗媳妇。在各种压力之下,陈老大本身也自卑,便和同村的另一个长得姣好的女孩阿花结婚了,阿花比他大两岁。

  婚后,平静日子大概过了有八年的样子。

  时间进入八十年代末期,工厂扩大生产规模,要大批量招收工人。这时,香凝第一时间通过关系帮陈老大报了名,她对组织上说的是她家亲戚。

  陈老大因此顺利地进了厂里。从田地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恶劣环境,进入厂区干净卫生的车间,他很珍惜,也是为了感谢香凝,他最大限度地做好分内的事。因为工作表现很好,很快得到了提拔,成了车间主任。

  香凝已成家,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一年后她离婚,前夫也从单位辞职,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

  陈老大把小儿子从农村接来厂里子弟学校上学,由于他很忙,加上单位宿舍是分散的,他的宿舍在山顶上,很远。陈老大就把小儿子交给香凝代管,因为香凝家在山脚下坝子里,离学校很近,交通便利。于是,陈老大的小儿子吃住都在香凝家,小儿子叫香凝为小姨。

  暑假后,小儿子从老家回来,开始在同学中埋怨他的妈妈,不只一次抱怨,说他妈妈很烦,总喜欢没事找事,在他们子女面前,永远的话题只有他们父亲负了她,然后末了还连带着说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不是,说是被狐狸精迷了眼,胳膊往外拐。

  陈老大几乎不回家,几乎都在厂里。当孩子们去上学后,陈老大就去了香凝家。

  慢慢地,厂里风言风语四起,说陈老大在厂里养起了女人。

  陈老大的原配妻子阿花一直在农村,照顾公公婆婆。厂里的传言她很清楚,她也不公开闹。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十多年晃眼过去。岁月的磨砺让她不再年轻。村里的人发现她过得很不开心,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从外表上是可以看得出来的。现在,她的子女都已在单位上班,工作都不错,孙子也上幼儿园了。陈老大给她买了养老保险,每个月能按时拿养老金。她对人说,她的日子不错了。

  可是,村里的人能感觉出来,阿花言语间透露的委屈和无奈。

  村里的人认为香凝是小三,当香凝偶尔回来,人们远远地躲开。

  陈老大后来干脆不回家,吃住都在香凝家。阿花成了一个尴尬的角色,自己在农村家里呆着也不是,在厂里男人单位宿舍呆着也不是,碰到香凝,倒像是自己才是“小三”一样,反而躲开。

  人们私下议论,说实话,别说过着像她那样,就是想像着她过的生活,都非常难以接受。

  后来听说,当初香凝之所以离婚,是因为她丈夫发现自己戴了绿帽,香凝的女儿其实是陈老大的。

  2011年冬天,一场大雪后,陈老大患肝癌医治无效,永远闭上了眼睛。他有两个存折,一个给了香凝,一个给了阿花。

  不管恩怨如何,一切在男人化为一缕青烟时尘埃落定。

  出殡那天,哭得最凶的,是香凝。

  阿花神情淡定。一个月后,她对邻居说,他的死,在她心里,是很难过的。只是,现在这样,对她自己一种解脱吧,自己一辈子得不到,从现在开始,别人也没办法得到了。

  陈老大死后,阿花被儿子接回家里居住,香凝被女儿接回去住。

  阿花后来对人说,她守住了一个家,却丢了一颗心。


  范静文读了,暗想,确实是一个好的题材,但要修改,等与微子见面时再说。


  五

  中午,微子叫了两份外卖,来到范静文住处。

  范静文闻到微子身上飘来的阵阵淡香味,不免心神一动。微子问:“范作家,有什么意见?”

  “哈哈!什么作家?你叫我的名字吧。”范静文指了指沙发,“请坐!”

  “好,叫你名字,那你也叫我名字。”微子笑道,“当然,你喊我姐更好。”

  “我比你大,好不?”范静文回答。

  “你哪年生啊?敢充大?”微子白了他一眼,“我属猪的。”

  “巧了,我也属猪。我是元宵节那天生的,你不可能比我大吧?”范静文追问。

  “我是六一儿童节那天生的。”微子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小朋友啊!快叫哥!”范静文得理不饶人。

  “好,范哥。叫了吧,看你得意的。这会开始提建议了吧?”微子笑了起来,两个酒窝一闪一闪的,两人吃着外卖,就故事交流了起来。

  范静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个故事不错,是真实的生活再现,这样的现象不少呢,但要搬上舞台,必须得润色,得提炼出精华,结尾应该改一下。最好在中间过程中,让阿花与香凝有过矛盾冲突,不能这样相安无事。这样一改动,舞台效果会更好表现。因为,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但必须高于生活,所以少不了文学艺术加工。”

  微子听了大为佩服,说:“不愧是作家,真是看法独到啊!谢谢你了,范哥!等到演出时,请你到场观看啊!”

  “一定去!微子。”范静文笑答。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啊!”微子走到门口,回头一笑百媚生。

  过了几天,范静文从乡下回来,毛毛就跑了过来,大声说道:“范叔叔,你看,你帮我修改过的作文,在我们校刊上登载了。”说完把一份小报递了过来。

  范静文赞扬道:“努力,你一定会进步的。”

  “好的,我长大要像范叔叔一样当个作家,写书赚钱。”毛毛用那稚气未干的话语说道。

  “别学我,你会穷的。向你爸爸学习,当企业老板。”范静文拍拍毛毛肩膀。

  “我才不学他,妈妈说他在外养小三,他们天天吵架,才把我送到爷爷奶奶这儿。”毛毛说着,眼角已经滚出泪珠。

  “毛毛,以后不要在外面说爸爸妈妈的事。大人的事小孩子莫管,啊?”微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后面,轻轻地说。

  毛毛点点,抹着泪,回去了。

  “范哥,剧本由编剧写出来,你看看。你最近九天哪儿去了?”微子问到。

  “九天?没有吧,不就一个星期吗?”范静文说,“上周二去的乡下采风,市文联组织的。”

  “今天星期三,就是九天了。以后你去哪儿,通知一下,免得找不着你。好吗?”微子似乎不经意地说。

  “噢,你找过我?”范静文问。

  “是啊,根据你的建议,剧本作了修改,我想找你再看看。”微子摇了摇手中的剧本。

  “那走吧,到我那儿。”范静文说。

  “还是去我那儿吧,你那儿去过几次了。你还未去过我那儿呢?难道你担心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微子粲然一笑。

  女人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干净整洁,房间里氤氲着一股清香的味道,范静文想到自己的房间,凌乱不堪,甚至有一股不好闻的气味。他安静地读着修改后的剧本,显然,他提不出再多的建议了。微子也没有再问剧本的事,而是与他谈起了自己,那不堪回首的一段婚姻。

  “我还是给过他机会的,毕竟以前真正爱过,可是,他自己不珍惜。在我多次正告无效的情况下,他愈发变本加厉,连续几夜不归家,我打电话叫他回来,他竟然关机。直到有一天,那个女孩肚子大了,他才来告诉我。我认为这是有预谋的,我差点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我挺了过来。我们离婚后,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微子望着窗台上的盛开的菊花,缓缓地说道。

  突然,毛毛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叫道:“范叔叔,微子姨,赵燕阿姨在前面的路口与一个女人厮打了起来,刘海叔叔劝不开。我爷爷奶奶、李丽婶他们也劝不住,打得可凶了。那个女人的衣服被赵燕阿姨撕破了。那个女人已经给她丈夫打了电话,奶奶怕出事,叫我来喊你。”

  范静文一听,摇了摇头,说:“嗨,这刘海,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呀!我去看看。”说着,人已闪出门外。

  “我也跟你去。”微子随手关上门,跟在范静文身后,往小院坝外面跑去。


  六

  打油巷十号路口,往左走一百米,是一个不大的街边花园。原来是一栋老房子,拆迁后,没有再新建房子,而是修建成一个小花园,附近的居民喜欢在这里活动活动。此时,已经围了很多人。

  范静文与微子赶到时,赵燕正揪住一个女人厮打,那个女人一只手揪住赵燕的头发,另一只手往赵燕身上乱抓。刘海站在旁边,一下说说这个,一下说说那个。

  赵燕破口大骂:“你这个婊子,无耻女人,你不把别人的家庭搞散你不罢休啊!”

  那女人也不依不饶:“呸!你才是荡妇!刘海本来就是我男友,还不是你端了飞簸箕!”

  旁边有人听到这儿,悄声问:“什么是端了飞簸箕?”

  “就是抢走了别人的恋人!”一个人随即回答道。

  范静文与微子挤了进来,见到这情形,皱了皱眉头。他上前说道:“两位美女,别在大街上打架,有话好好说。”

  “呸!她算美女,婊子还差不多!”赵燕边说边抬起一只脚,踢向对方下身。

  “比你美,你嫉妒了,你这个黄脸婆,臭不要脸的!”那女人不甘示弱。

  “对不住两位了!你们真的不能再打了!”范静文说完硬挤进两人中间,用力一掰,把双方分开。而此时,两个女人踢向对方那用力的一脚,同时踢在范静文身上。

  “刘哥,你还不把你女人拉开呀?”微子见状,急了,忙对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刘海说道。

  刘海这才一把抱住赵燕,赵燕动弹不得,急得往他肩上双手乱捶,嘴里大哭大闹:“你们成心不让我活,我就死给你们看。”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赶了过来,双手分开人群,挤了进来。看见范静文正拦住一个女人,大怒,一拳朝范静文身上砸了过来,口里骂道:“哪里来的野种?敢欺负我的媳妇!”

  范静文一见,慌忙往旁边一闪,说道:“哟呵!这位哥们,你误会了,我可是劝架的。”

  突然,一个瘦弱的身躯拦在范静文身前,对那男人怒喝道:“我说是谁呀?原来是你,你打来试一试。真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管好你的女人吧!”

  这突然而来的变化,让范静文和那个男人大吃一惊!原来是微子站在他们中间。

  “是,是你?”那男人收住拳头,惊讶地问道。

  “是我。我说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女人?原来就是她为你生的孩子呀!”微子转向那个女人说道,“你真不知羞耻!你以前把我的男人抢走了,还不知足啊,现在又来抢赵燕的男人。你要几个男人伺候啊?你应该去宾馆里找鸭子啊!”

  范静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男人竟然是微子的前夫,而给他生了孩子的眼前这个女人,恰好是刘海老家的那个小女友。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微子的前夫与那个女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小院坝,大家纷纷挤到四号刘海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还在哭哭啼啼的赵燕。李丽、张嫂一人拉住赵燕的一只手,不断地安慰她。张嫂说:“赵燕,这个女人过日子啊,不能太较真,会伤身子骨的,其实有的事情啊,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黄大妈说:“刘海啊,你现在终于知道了吧?你以前这个小女友也不是一个好人。以后别再与她来往了,好好与赵燕过日子吧,赵燕是多么好的一个妻子,真心实意对你,别辜负人家,啊?”

  刘海点着头,不断地唉声叹气,他有些后悔了,沉默了一会,对赵燕说:“我哪知道她这些情况啊?对不住了。也对不住范老弟。特别是微子姐,我真的不知道是她破坏了你的家庭。”

  大家纷纷说:“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今后好好过日子吧。”

  一晃到了年底,打油巷十号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微子的花灯新剧本,经过辛苦的排练,演出很成功。范静文依约前往观看,并在演出之后,到后台给她送花祝贺,他分明看到她眼角渗出的泪水。

  张嫂在公园旁边小吃一条街租得一个摊位,免了早晚推车的艰辛。由于是小吃街,人也相对集中,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张嫂的脸上开心的笑容更多了。她已经知道范静文把她与丈夫互相体贴的事写成了小说,发表在《乌蒙山小说》杂志上。她丈夫读了,很感动,对她更体贴了,不然怎么会主动在小吃街给她租一个门面呢!她逢人就说,范作家写了她,以后有可能把她的故事搬上电视。她听范作家说,他正在写一部长篇婚姻情感小说,里面有一个角色,她就是原型。

  毛毛的爸爸妈妈终于离婚了,爸爸是过错方,所以毛毛判给妈妈,被妈妈来领走时哭哭啼啼的,不愿意走,硬是被也哭成泪人的妈妈强行带走了。黄云奎与黄大妈仿佛一下老了许多,添了许多白头发,精神大不如以前。

  裁缝师李丽漂亮的女儿出嫁了,小院坝的人都参加了她女儿的婚礼。女儿婚后,家里只剩下李丽一人,在缝纫机响声的陪伴下,数着日子,等候着监狱里的丈夫。

  除夕这天,一场大雪没有约定地悄然而来,一夜之间,覆盖了大地,覆盖了城市,覆盖了打油巷十号。

  打油巷十号院子里的花草,如盖上了一层白被子似的,像极了雪白的梨花,而那红红的三角梅上,却像开了粉红的桃花。

  老家的父母被大哥接去海南过年,再加上长篇婚姻情感小说《约定》正写到关键处,范静文没有前往海南,而是留在打油巷十号。

  范静文自己也有说不明道不清的原由,他听说微子春节期间要在社区演出。他们约定,除夕晚上AA制,每人做上四个菜,凑合在一起,过一个温馨的年。

  范静文开心地跑出去,冒着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在洁白的雪地里“咯吱咯吱”地走了一圈,留下一串脚印。然后回到房间,在电脑里写道:

  人生,总是在欲望中成与败,阵痛之后认清自已的方向。

  婚姻,总是在爱恨别离中运行,在我们的人生舞台上不断地上演、谢幕,再上演,再谢幕。

  那无穷无尽的不如意就是延绵不绝的日子。

  成长伴我,走过了那难忘的岁月。

  成熟伴我,让回忆充满了苦涩与温暖。

  自信伴我,见证了一路的奋斗与辛酸。

  坚守伴我,守得云开见明月。

  ……

  下午四点,范静文开始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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