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已有二十多年了,但母亲的目光总在我眼前出现,这目光伴随着我成长。   

        1961年,是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当时我八岁。那时每人每天只有三两粮。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偏偏在这一年我又得了肺结核,住院治疗了三个月。本来就瘦小的我已是皮包骨头了。爸爸为了给我增加营养,经请示领导,特批我到了干部食堂吃饭(干部食堂吃的要比家里好些)。  

         一天中午,食堂吃的是粘豆卷儿(用玉米面和粘米合做的)从我记事起没有吃过。我把二个粘豆卷儿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还是没吃够,恋恋不舍地看着别人吃,转念又想起母亲和姐姐在家也没有吃过。就用二斤饭票买了十个粘豆卷儿,兴高采烈地拿回家。 

        “妈妈,我买回粘豆卷儿给你们吃!”妈妈看到我手里捧着十个粘豆卷儿,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由喜悦变成无奈,又由无奈变成愤怒,啪!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你这个孩子,这是你几天的口粮呀,你这都用了,你吃啥呀?”我一下子惊呆了,突然母亲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大哭…… 

        母亲抬起头来,擦干了泪水,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慈祥地看着我说:“傻孩子,妈妈知道你惦念着我,这几天就在家吃吧”。

        我在家吃饭时,母亲总是给我端来一个大点碗稀粥,给姐姐是一个小点碗的稀粥。每次母亲把稀粥端给我,我都一口气喝下,然后用嘴把碗舔得光光的。

        第三天,我喝完一碗粥还想再喝,姐姐一巴掌打在我胳膊上,“你还喝呀,妈妈和我的一份粮都给了你,妈妈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你不给妈妈留点儿?” 

        我这才抬头看着站在我身旁的母亲,消瘦的脸上黑黢黢的,慈祥地看着我说:“妈妈不饿,你吃吧!”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扑到了妈妈的怀里:“妈妈!……” 

        1972年我参了军,临走的那天,母亲特意起了个大早,包了我最爱吃的饺子。我吃着香喷喷的饺子,母亲就站在我身旁地看着我吃,还时不时地摸摸我的头:“孩子,到了部队,妈妈也照顾不了你了,你自己要多注意,听部队领导的话,好好干,一定要给家里争气呀!”我边吃饺子边连连地点头。  

        吃完饭,母亲又帮我弄这弄那,嘴不停地嘱咐着。时间快到了,母亲把我送到了公社的门口。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我心一横,松开母亲的手,转身向公社大门里跑去。   

        公社在大礼堂召开了新兵动员大会,我代表新兵上台讲了话。中午又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高粱米饭,猪肉炖粉条。吃完饭后,用解放大汽车把我们新兵送往火车站。  

        当汽车驶出公社门口时,我看见母亲仍然站在那里。当汽车使过公社门前时,母亲拼命地向我挥手,眼里浸透着泪花……  

        车轮飞速地滚动,母亲的身影渐渐地远去了,但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四个多小时的母亲,你究竟期盼什么?母亲的目光刻骨铭心!  

        参军后,我被分配到了警卫连,当时条件非常艰苦。白天摸爬滚打,公差勤务;晚上不管春夏秋冬,每天都要站两个小时的岗。黑龙江北部的冬天非常寒冷,平均气温都在零下二十四五度,最冷能达到零下三十多度。白天的疲劳;晚上的寒冷;哨位的空旷;弱不禁风的我!有时真的让我承受不了,但一想到母亲那期待的目光,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目光,激励我在艰苦中得到了磨练;鞭策我在困境中健康长。  

        经过部队大熔炉的锻炼,我入了党、提了干,当了指导员。我写信告诉了母亲,母亲不信,抱着怀疑的态度来到了部队。 

        这是母亲在我参军后第一次来队:“孩子,你真的当指导员了?”母亲怀疑地问。“真的,不信我一会儿领您到连队看看?”我带的母亲来到连队,干部战士非常热情;我领着母亲到各排、各班转了转。又让她在我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母亲还是摇着头。

     我把母亲安排在我们连队自建的临时来队家属房住下,自己回到了连队的宿舍。  

        第二天早上,当我带着连队出操后讲评时,透过队列,看到母亲远远地站在那儿,望着整齐的队列,望着队列前讲话的儿子,这一刻她知道这是真的了,眼里含着喜悦的泪花,她那炯炯的目光,射进了我的心里,“妈妈,我还会努力的,您的儿子一定要为您争光!”  

        1995,部队驻地连降暴雨,当地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水灾。暴雨造成山洪暴发,滚滚的洪流无情地冲毁了道路、桥梁,淹没了村庄,并向县城涌来,严重危及到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地方向部队请求支援。 

        在请示上级同意后,我带领部队冲上了第一线,指挥部队奋力斗搏了18个小时。终于堵住了洪水,保住了人民的生命财产的安全。  

        当零晨三点带回部队,托着疲倦的身子回家时,在车灯的灯光前,我看到了苍老的母亲,白白的鬓发,佝偻着身躯,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扶着大门,站在那儿,眼中充满焦急等待的目光,顿时我感到:生命不属于我自己的,属于给了我生命的母亲的。母亲不但给了我的生命,也给了我的一生!

        1997年,病重的母亲和我说,要回到老家去,故土难离,她不想死到外地,我理解母亲的心情,用车把母亲送到回了老家。   

         一天晚上六点多钟,我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你赶紧回来吧,妈妈好像不行了!”因为明天部队要执行一项新的任务,我说后天回去行吗,姐姐说恐怕来不急了。几位知情的领导对说,今天你必须回去,晚了怕见不到老人的面了,有我们在,你不相信吗?      

        我赶紧坐车向老家赶去。平时我都感觉车开的快,那天感到车开得太慢。走了六个多小时,深夜三点才赶到了家。

        亲属们看我回来了,都说“你赶快看看吧,老太太就等你了。”母亲已穿好了衣服,平静地躺在床上,我站在母亲的身旁说“妈妈我回来了!”。

        母亲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看我,安静慈祥地微笑一下,闭上了眼睛,她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我们,几十年没有掉过泪的我扑到母亲的身上,放声痛哭……   

        母亲虽然已离开了我,但母亲的目光总浮现在眼前。这目光不仅伴随着我度过了童年、少年、中年、也将伴随我度过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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