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鸟鸣,山涧的风,喊醒了黎明。武功山麓的一切,在晨雾中,渐次欠身、迈步,开启了新的征程。

  早晨是美的,它的簇新,让人充满了无限的联想。第一缕阳光,令人欣喜;草木上的露珠,叫人遐想;袅袅炊烟,给人无限温暖。此刻,在人们的心中,定然会有奔跑的欲望。

  然而,对于生活在乡敬老院里的小黎来说,每个早晨又似乎都是一样,单调、乏味,甚至有些寂寞和无聊。

  敬老院不大,但风景不错。厨房、宿舍、办公楼,错落有致,掩映于树木丛中。鱼塘、猪舍,傍山而建,自有一种清凉和烟火的味道。三三两两的老人,或独自漫步,或围坐而谈,一种闲适、恬淡和迟暮的气息弥散开来。

  这种氛围,于年轻人而言,是不相宜的。可小黎在这里已经生活了8年!在这里,他经历过怎样的煎熬,从他的微信昵称“没得选择”里,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初识小黎,是在8年前,他还在读小学六年级。小个子,体型偏瘦,古怪精灵,是个活泼的小男孩。

  次年,我教他语文,教了一年半,八年级下学期,因为工作需要,我接手了另一个班,从此,再也没有教过他了。个子不高,单瘦,有些调皮,喜欢恶作剧,成绩还过得去,这便是小黎留给我的全部印象。

  大概是他读九年级的时候吧。有一天,乡敬老院的院长来到我办公室,希望学校帮忙解决一下小黎的读书费用问题。我这才知道了小黎家的窘境,心中颇为后悔,暗暗自责。

  原来,2011年,小黎的父亲病故,母亲是个聋哑人,头脑又不大清醒,这母子俩今后的生计成了大问题。好在,在乡、村领导的关心下,他们母子俩住进了敬老院,他总算有了安身之所。

  也许是自尊心的缘故吧,家中的情形,小黎从未向外人说起,他怕同学瞧不起,他拒绝老师的家访,他用刚强的外表,小心翼翼的、努力地保护着那颗脆弱的心。

  一种愧疚和怜悯之情,在我心中升腾。我赶紧向校长作了汇报,校长马上拍板,免除了他在校的所有费用,并叮嘱班主任和科任老师要重点关照他。

  当阳光洒满校园的时候,小黎的心是温暖的,他笑了,从他发自肺腑的笑声里,我听出了欢乐。

  过完春节,九年级学生开始春季分流了,小黎也报了名,最后去了安福职中,学的是汽修专业。此后,再无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去打工了;有人说,他去读大学了。他快二十了吧,过得还好吗?我的心里,有一个祈望,相信他的脚下是一片坦途。

  前几天,是小礼拜,我照例在路边等车回县城。说来也怪,左等右等,车就是不来。正当无聊之际,在民政局做副局长的学生打来了电话,说看到我了,叫我不要走,他马上过来,一起去敬老院看看。果然,没多久,他就来了。他让司机开车先去,我们俩步行前往。

  到了敬老院,他们谈工作,我呢,就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夕阳的余晖,涂满了老人们的脸,显得安详而宁静。

  过了一会儿,他们从办公室出来了,学生邀上我一起去参观鱼塘。鱼塘在山脚下,长方形,周边有水泥围栏。我们拾级而下,在岸边驻足,微风轻拂,漾起圈圈涟漪,间或有鱼儿跃出水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突然,敬老院肖院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笑着告诉我:“这里还有一个你的学生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赶紧问是谁呀。我没有想到是小黎,但或许我应该想到是他!

  参观完鱼塘,我们就要踏上归程了。我们边走边聊,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老师”,循声望去,有个小伙子从楼上跑了下来。见我怔怔的样子,他赶忙自报家门。“哦!原来是你呀!”,我仔细打量着他,虽然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皮肤黝黑,多么阳光的一个小伙子!从交谈中得知,他在南昌读大一,学的是影视表演。

  我很想多了解些他的情况,可他抱歉地说,到吃饭时间了,他得去帮忙了。说完,他跑向厨房,打起了手铃,随着“当当”的声音响起,老人们鱼贯进入餐厅。我们也离开了敬老院,在车上,满脑子都是他。

  那天是周四,天下着小雨,吃完晚饭,我撑着伞,独自前往敬老院。

  学校距离敬老院不过二里地 。出得校门,往左沿着严宜公路前行,车很少,只有晚归的农人,牵着牛,披蓑戴笠的,倒也别具风情。

  走着,走着,一个撑伞的身影跃入眼帘。我不敢确定,试着叫出小黎的名字。果然是他,他应了一声,横过马路,跟我打招呼。我问他去干嘛 ,他说去街上取个快递。当得知我要采访他时,显得有些局促。

  我拿出宣传部的文件,说是要写一个稿子,关于脱贫攻坚的,他这才放下心来。

  就这样,在雨中,在伞下,我们开始了这次难忘的访谈。他这些年的经历,也像抽丝剥茧般,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读职中,是在安福和新余两地,因为汽修班是安福与康展学校联合办学。学校对他很好,免除了学费,生活费是敬老院出的,还得了寄宿生生活补助。他言语中,充满了感激。

  职高毕业了,他也曾去找过工作,但始终不够如意,又担心母亲,所以回来了。敬老院院长找到了他,鼓励他考大学,因为那样的话,择业的机会和平台就会不一样。于是,他夜以继日,苦读一年,终于如愿进入江西艺术职业技术学院。

  到了学校,因为怕受歧视,跟同学交流会产生隔阂,他始终未透露家里的情况,未申请任何补助。

  我问他,读书生活的钱从哪里来?他笑着说,敬老院每年负担5800元学费和每月1000块的生活费,基本够用。双休日,他还在酒店兼职,每小时10块,可以贴补一下。

  手机是用自己打工的钱买的,他喜欢音乐,花了700块,到琴行买了一把吉他,平时就弹琴解闷。我诧异地说:“你还会弹吉他?”他腼腆的笑了,说弹得不好。我又问他喜欢弹什么曲子,他告诉我,《好人一生平安》《明天会更好》是他常弹的曲子。

  谈起未来,他眼中充满了期待。他说,家里有四间屋,一层半,现在已成危房了。等自己毕业了,找一份工作,好好赚钱,建新房,接娘亲回家!

  看着眼前的小黎,我还能说什么呢?好在有党和政府,好在自己很努力,我想,他的未来不是梦!

  他最后说:“老师,谢谢您!我得去拿快递了。”我挥挥手,说:“去吧,孩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久久不能释怀。

  “当一条河伴随着你成长时,或许它的水声会陪伴你一生。”美国作家安?兹温格的话回响在我的耳畔,但愿他也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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