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童年之四
一天中午，我看到我家西院的锁柱家的外屋地上，摆了一张供桌，桌子上摆着瓜果等贡品，桌子中间摆着一个牌位，前面的一个香炉里烧着香。牌位上写着啥字我不认识，我只在香雾缭绕中看到锁柱的大哥长军跪在桌前，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地叨咕什么。他跪了很久很久，大约有两个钟头，好像在祈祷，又好像在忏悔。妈妈说，长军打死一条蛇，蛇仙找上门来了，来索长军妈妈的命，长军这是受大仙指引，设案给蛇仙赔罪，给母亲祈命。长军的妈妈最近总是病歪歪的，而且总爱胡说八道。一会喊长虫（长虫---我们那里把蛇叫做长虫）大仙来索命了，一会儿又喊，“我们两个恩爱的几十年，一直住在那堆柴禾垛里，保佑着这方土地的平安，从没干过损害你们人的事情，干嘛就把我们那口子打死了？”喊着喊着，就呜呜地哭，好像真有什么仙附体似的。
长军打蛇的事我们都知道。他们家柴禾垛里住着一对很粗很长的大蛇，长军妈经常在抱柴禾的时候碰见它们，每次都吓个半死，长军就动了除掉它们的念头。
可老辈们常告诫我们，蛇、狐狸、黄鼠狼这三种东西是不能轻易打的，因为它们能成精成仙，惹了它们就遭报复，受惩罚。尤其是蛇，一般的大蛇，那都是成了精的蛇，惹了它们会很麻烦的。二孩儿他奶就经常给我们讲，她二姨爹有一次打死一条大乌草蛇，结果就被蛇抓住了，那蛇附在他的身上，五六十岁的人，面对家里光溜溜的墙壁，噌噌地就爬了上去，爬到梁顶，“噗通”一声就重重摔下来，然后还爬，然后还摔。就这样一个大活人完全没了控制力，最后竟然活活摔死。
长军家柴禾垛里的这两条蛇是灰褐色的，有大人的胳膊那么粗，两米多长。长军也知道轻易打不死它们，就从大队民兵连长那里借来一支洋板枪。对着柴禾垛一顿乱射，结果就打中了其中的一条蛇，而另一只竟然跑掉了。长军把打死的蛇装进粪筐里，满满一筐，足有二三十斤重。千不该万不该，年轻气盛的长军为了炫耀自己的本领，把那蛇挂到了南坝沟那棵大梨树上。一个多月来，风吹日晒雨淋，那蛇已经腐烂，臭味弥漫，招来一堆苍蝇乱哄哄地飞，后来就只剩下一根长长的脊骨挂在那里，我们每次走到那里，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锁柱妈妈究竟是不是蛇仙折磨的癔病我不得而知，但此后她确实又活了好些年。
尽管我们听了许许多多关于蛇的传说，但是我对蛇从来没什么好感，更不存在敬畏。我们山里蛇很多，每当春暖花开的时节，这些丑陋的家伙就爬了出来。山间地头，小溪沟塘，我们采野菜、拣蘑菇，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它们。看着它们弯弯曲曲爬行的样子，就头皮发麻，全身发紧，血流加速，一种非打死它不可的冲动便勃然而发。
其实我对蛇的憎恨是源于我家的猫。我家的阿咪是一只非常勤快、非常能干的猫。它不仅是耗子的克星，也时常逮一些小鸟、青蛙什么的回家。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梦里正着四儿玩跳皮筋呢，阿咪又叼着战利品回家了，它很能显摆，每当带回什么东西回家，总是“咪唔”“咪唔”地大声叫着，向我们炫耀它的本事。可大晚上的，谁都懒得搭理它，阿咪就叼着猎物钻进了我的被窝。这熊货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因为没人理它感到无趣，竟然丢下猎物呼呼地睡起了大觉。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个凉冰冰的东西在我身上爬，用手一抓，滑腻腻的、软乎乎的，我一激灵，“嗷”的一声蹦起，点着灯，竟然是一条一尺多长的蛇在我被窝里蠕动呢！我吓得大叫，娘操起笤帚疙瘩连打带轰，想赶紧把这东西弄走。可是阿咪这会儿已经醒来，看我们动它的猎物，一蹦高蹿跳起来，抓起这条蛇跳到了地下。这家伙好像不懂我们的心思，我们怎么轰它，都全然不理，它依然在那里玩弄着捉来的蛇。猫松开口，蛇似乎看到生的希望，扭曲着身子就要逃，阿咪就一只爪子拍过去，牢牢地摁住了蛇，蛇伸出长长的信子，使劲扬起头，想咬猫，而猫又迅速闪开，蛇扑空后又想逃去，猫猛地一扑，尖尖的利爪就抓进蛇的体内，张开大嘴死死地咬住了蛇的脖子，蛇无法摆脱猫的控制，只有尾巴拼命挣扎、拼命挣扎，慢慢地才停止了蠕动……
我小学毕业那年，我的同桌六趾做了一件很糟心的事情，为此害得他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拿到。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我们午睡刚结束，上课的铃声刚响，六趾提着一个纸盒走进教室。因为六趾长了六个脚趾，故此他的脚丫片子特别宽大，他光着脚丫，走起路来“啪叽”、“啪叽”地响。六趾径直把纸盒送到讲台上，对我们语文老师说：“老师啊，我们快毕业了，做学生的总该送该给你点礼物，你就收下吧！”我们语文老师个子很矮，也很胖，满脸横肉，平时可凶了，六趾没少挨她掐，我们也都烦她怕她。看到六趾的礼物，我们语文老师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肯定在想，六趾怎么一下子懂事了呢？
“什么礼物啊，老师你打开看看吧！”我们在下面起哄。
“宋泉（六趾的学名），你拿回去吧，杨老师不要你礼物，你只要以后上课认真听讲就行了！”语文老师眉开眼笑地对六趾说。
“老师，这就是给你的，一点小意思。你打开看吧，保准喜欢！”六趾朝我们做了鬼脸道。
我们语文老师放下教鞭和粉笔，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盒。“啊-----”老师一声尖叫，纸盒从她胖手中脱落，一条小白蛇哧溜哧溜地从纸盒里钻了出来。语文老师本来擦得厚厚一层粉的脸这会儿变得青紫，一甩手，冲出了教室的门，那个下午我们都没见到她的面了！
这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六趾就被他爹领回家去了。从此，他拖着六个脚趾的大脚丫片子开始了漫长的放牛生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