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童年之三
我们东院四儿她妈会跳大神，经常看到她正在好好地说话或干活，可突然间就来神了。大多的时候，都是黄大仙附体。所谓的黄大仙其实就是黄鼠狼，学名黄鼬。我不知道黄鼠狼是否真的附在她的体上，只是经常看到蓬头垢面的她会突然间就倒下，吐白沫，翻白眼，手舞足蹈，叽哩哇啦地喊着什么仙儿附体了，尽说一些稀奇古怪不着调的话。
那一次，我去他们家找四儿玩儿，跟四儿刚玩一会儿，她就犯病了。四儿妈妈永远都是睁不开眼睛、迷迷登登的模样，只有的来神的时候眼睛才会睁得大大的，连她眼角那黏糊糊的眼屎都跟着生动起来。四儿的妈本来是坐在炕上做针线的，突然间，脖子一抻，眼睛一瞪，嘴边的哈拉就流了下来，“嘭”地一声就倒在了炕上，身子开始弯曲、抽搐，后来就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哇啦哇啦地哼着象歌一样的调子，我勉勉强强地听懂几句，好像是在唱着什么“家住游荡山、窟窿洞”之类的话儿。
四儿的爹说“黄皮子”附体啦，便找出一只很长很粗的马蹄针，就是四儿娘纳鞋底的那种。四儿爹让我们摁住四儿妈，他就在四儿妈的胳膊窝、大腿根乱摸了一气，后来在腿窝处摸到一团硬疙瘩，四儿的爹说，那就是黄鼠狼的魂儿。他捏紧那疙瘩，用那马蹄针狠劲地扎了下去！只听四儿娘“嘎”地一声，就倒在床上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四儿娘才缓过气来，爬起来，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又干活去了！
四儿爹说，那黄皮子（黄鼠狼）是被他扎死了，所以就不能再附在四儿娘身上闹腾了。后来四儿告诉我她爹在收拾他们家仓房时发现，他们家吊在房梁上的牛兜嘴里发现了一个死去的黄鼠狼，她爹说那就是附在她娘身上那个黄大仙，这使我想起来四儿妈来神时唱的“家住游荡山、窟窿洞”的话来，那牛兜嘴都是铁丝扭的，挂在房梁上，悠悠荡荡，还真是游荡山、窟窿洞呢！
尽管经常听大人们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肠”，但我对这些透精百灵的小家伙们却没有恨意。我家房后才柴草垛里有一窝黄鼠狼，这窝黄鼠狼有究竟多少个我不知道，我只是经常看到它们“嗖、嗖”地在我眼前跑来跑去，撅着大尾巴、瞪着黑眼珠的灵巧样子很是可爱。娘说，黄鼠狼是通人性的动物，它们从来不糟蹋主人家的东西。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的懂事，但我们家的鸡从来没遭过黄鼠狼的黑手。而我们邻居锁柱、三胖、四儿家的鸡却经常莫名其妙的消失。
有一天下午，我跟三胖在后院玩过家家，突然听到我家房后有鸡不是好声地叫着，那是一种惊恐万状、看到死亡的惊叫声。我们闻声跑去，看到一群鸡已经惊散而去，而三胖家的那只芦花公鸡竟被黄鼠狼咬住！真佩服这小东西，那公鸡比它重好几倍呢，它竟然能咬紧鸡的脖子，正使劲地往窝里拽呢！我们大喊大叫，想吓退它夺过公鸡，可这小家伙竟然像没听到一样。于是我抢上一步，伸手拽过公鸡的腿，想从它的嘴里把鸡抢回来。真没想到，这只有半尺来长的小动物竟有如此大的力气，它使劲地叼住鸡的脖子跟我较劲，就是不松口。吆！跟我较劲，我两只手一起上，猛地一使劲儿，终于把鸡从黄鼠狼的口中夺了回来。这时候，我看那黄鼠狼，竟然站在我面前愤愤地盯着我！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小东西的眼神，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愤怒、仇恨和哀怨！而它的嘴巴、胡子和脸蛋，都被鸡血染得红艳艳的，像一朵怒放的花儿。
我知道此刻这只黄鼠狼是在恨我、怨我，怪我抢走了它的食物。可是小黄，虽然你没叼我家的鸡，但这也是我的朋友三胖家的鸡吧？路见不平一声吼，朋友家的鸡不管行吗？我们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相持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它才转身钻进柴禾垛里。
我还看过黄鼠狼跳舞，四儿说我是瞎掰，真的，我没瞎咧咧，我真的看到它们跳舞了，而且是好几个黄鼠狼一起跳舞。
那天，娘领着我俩姐姐在园子里种菜，我在旁边玩耍。傍晚儿的时候，猪圈里的猪饿了，嘴巴拱着圈门哼唧哼唧地直叫唤。娘说，丫儿，去薅点草喂猪。我拿着筐就走了。
我家房后的南坝沟里，有许多大梨树，梨树下面，密密实实地长着一丛丛的绵槐树。我钻进绵槐丛里，这里长满了猪爱吃的灰灰菜、三角菜和猪毛草。傍晚的霞光斜射在柳条丛里，散落着斑驳的光影。我一边薅着猪草，一边踅摸着树上掉下来的梨。突然，我看到了南坝埂的那棵大梨树下聚着一群黄鼠狼，我数了一下，足足有十二只。它们围成一圈，十二只小脑袋挤在一起，十二只黄色的尾巴一律冲天竖起，好像在聚头商量什么，可不久它们就原地转起圈来，就像我们小孩子们手拉手围成圈跳舞一样。过一会儿，它们解散了队形。其中一只黄鼠狼出列，它乍散着满身的黄毛，精神抖擞，晚霞的照耀在它们身上，皮毛闪闪发光。黄鼠狼将腰身紧紧地弓起，细长的大尾巴松松散散地竖起来，它腾空而起，潇洒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后稳稳地降落，然后跑到另一边去了。之后，一个接着一个，每只黄鼠狼都做了同样的动作。那场面简直把我看呆了。若干年后，当我在城市的剧院里看到芭蕾舞《天鹅湖》，我的脑海里闪现的就是当年在那棵大梨树下黄鼠狼那轻盈的舞姿。
我娘说，看过黄鼠狼跳舞的人必有厚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