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军情急挥师北进 ,大耳朵火线负伤   

1979年1月的东北,天,那是嘎嘎地冷,滴水成冰;雪,那是贼啦地大,下了一场又一场,铺天盖地,漫山遍野。

部队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待命开拔。军营里,到处弥漫着战前的紧张气氛,一片繁忙。人人表情凝重,少了往日的欢乐。我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师政治部下到通信连任指导员的。 

连长田学禄也是新任职的,比我早任职两个月,一个1965年入伍的老同志,我当班长时,他在电三台当台长。与我不同的是,我是离开连队到机关工作几年后回来任职的,他是就地拔葱,连队土生土长的老人,情况很熟。   

越南当局得寸进尺,军事挑衅不断升级,边境交火频仍。中越一战已经不可避免,南边的战事一触即发,而此时,我们距部队准备开拔北上防御作战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我夜以继日,我马不停蹄。我忙着熟悉连队情况,忙着做战前思想动员准备和战时政治工作预案,忙着调整充实人员骨干,忙着和干部战士谈话,天天忙到深夜。 

为了把开拔前的准备工作做得万无一失细之又细,在技术和装备器材准备上,我和田连长做了个大致分工:他重点负责无线那一块,主要是几个无线电台;我重点负责有线这一块,主要是架线排和通讯排。

越忙,越有人添乱。谁?于眼镜呗! 

这天上午,我正和通信排长大耳朵楚永昌领着战士在库房检查战备器材,检查测试时忽然发现一台40门备用野战交换机有故障,可偏偏连队有线技师去军区总院住院了,咋办?大耳朵便胳膊袖子一撸,撅个腚自己鼓捣起来。我有点着急,连连问,你行吗!真的行吗?不行可别逞强,赶紧去通信修理所另找人,你可不能瞎捅咕给我耽误事儿啊!大耳朵满脑瓜子汗,紧说,放心放心,应该没问题!可我心里没有底儿,搁那来回踱步急的直搓巴掌。 

正急的火烧火燎时候,政工科副科长于眼镜不知怎么过来了。俺这正忙三火四哪,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于眼镜忙忙叨叨地过来,也不看看俺们在忙啥,张口就说,哎,我说指导员,你赶紧给我出几个兵,帮我们科干点活去。啥活?我问。他说,我们科正在做行军出发的准备,你赶紧出几个兵帮我们搬搬箱子挪挪柜儿啥的,我那没人手儿。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末了又催了一句:你快点给我安排人啊。我说,科长先别走,您看我们这正忙呐,实在抽不出人手来。你们科不是好几个人吗?让他们干呗。我这么一说,于眼镜立马站住了:我们科那俩半儿人跟个秧子似的,一堆大箱子哪,他们抬不了,指望不上啊。我一听,心里就有股火,嘴上就嘟嘟囔囔地说:抬不动那也得抬,我这实在抽不出人来。再者说了,马上要打仗了,您可别惯着他们当老爷兵!听我这么一说,于眼镜立刻急眼了:你说什么呢你?你这个指导员怎么这么说话呢!我也急了:领导,请你看看,现在我们这都忙翻天了,你们抬几个破箱子还找我们!对不起,我这没人!就是有人,也不能出,我看平时还把你那些人给惯坏了呢!

你、你、你......于眼镜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的,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一甩袄袖子,走了。他一走,大耳朵楚排长马上说,指导员,你得罪人了,你说话忒狠了,当心于眼镜给你穿小鞋。我忿忿地说,操,怕他个屌!少掺和,你赶紧给我干活!

俗话说,冤家路窄。你别说,人家老话说的还真是那么个理儿。这不,当天下午,我果真又和于眼镜遭遇了,一来二去的又和他干起来了。 

这天下午,副连长带人从师后勤拉回来几车统一派发的战备军需物资,帐篷了,锹镐工具了,防毒面具了,野战食品了,整整码放了一仓库。我和几个连干部搁那捏着说明书比比划划正研究哪,于眼镜陪着师参谋长俞云才来了,俺们赶紧立正报告。听了我关于备战准备情况的报告,俞参谋长面有笑容,连说很好很好。说完,满意地走出仓库,我们几个也跟在后头去送领导。我这心里正高兴哪,于眼镜突然扭头对我们几个说了一句:作为连队指挥员,这些压缩饼干盒压缩蔬菜你们必须知道怎么食用。田连长说,是!我们正在学习研究呢。于眼镜又说,你们尝了没有?我说,没有。于眼镜站住了:为什么不尝尝?嗯?我说:科长,我们不能尝,不敢尝。这时,他眼镜片后面两只眼睛有点瞪大了:什么不敢尝?怎么就不能尝?你说说怎么不能尝?你不开箱尝尝,你知道怎么使用吗?你不亲口尝尝,你怎么能知道好吃不好吃?战士们爱不爱吃?毛主席说过,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必须亲口尝尝.....  

你看看,这于眼镜不是吹毛求疵吗!我说:副科长,我觉得,野战压缩食品一般不宜轻易开箱,开箱就会潮解了,所以,我们不能轻易开,也不必亲口去尝。至于怎么使用,我们会看说明书的。于眼镜愠怒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不谦虚啊?嗯?我说的多余吗?我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请你告诉我,我怎么不谦虚了?

俺这正针尖对麦芒地唧咕呢,走在前面的俞参谋长回过头来,对于眼镜说:你这个老于啊,管的太细了,这些事连队会做好的。你还啰嗦什么,赶紧跟我上高机连看看去。

被参谋长训了几句,于眼镜悻悻的走了。我气得火冒三丈,冲他背影说了一句:活该!      

1979年2月初,中央军委一声令下,我们开始向前线开进。挥师所向,不是向南,而是正北,我们将担负祖国北部战略要地的对空防御作战任务。    

等待很久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根据师司令部命令,我和大耳朵楚排长带一个由架线排、总机班、通讯班、报话班抽调骨干组成的精干先遣小分队,按计划乘坐旅客列车先行奔赴北部边境战略防空地域,负责开通战时师前线指挥所的通信保障。 

时近春节,火车站人潮汹涌。我带领30人的小分队穿过车站的应急通道跑步进入月台。此刻,XXX次旅客列车已经进站,下车的上车的旅客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等我们挤过汹涌的人群跑到车厢跟前,背负背包粮食和野战通信器材的战士们已经大汗淋漓。一个30啷当岁的男列车员懒洋洋地打开了车厢一侧的车门,便回车厢里去了。这时,看到这节车厢仅仅开了一个车门,站台上的旅客呼啦一下子蜂拥而上,呼爹喊娘的,车门口顿时一片混乱。我们30多人的队伍加上沉重的战备器材,此时根本挤不上车去,而列车在本站只能停留短短的8分钟! 

排长大耳朵满头大汗,焦急万分地问我:指导员,怎么办?我抬手一看表,只剩6分钟了!军事行动万万耽误不得啊!我说,别慌!我先上去!说完,我拨开人群拼死命挤上车去,冲列车员喊:乘务员同志,请你马上把另外一侧车门打开,让我的部队赶紧上车,我们有军事行动!列车员眯缝个眼儿,懒洋洋的很是不屑地说,啥军事行动啊?我咋不知道哇?你们解放军也不能搞特殊啊。我再次看表,离开车只有最后4分钟了,可我的部队还在下面!我大吼一声:赶快去开门!这时,车厢里的旅客已经很混乱了,我被挤得东倒西歪,列车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轻蔑。我双眼通红,伸手去摸腰间的手枪,冲他大喝一声:我命令你,马上给我开门,你要是耽误了我的军事行动,我送你上军事法庭!那小子立马堆了,哆哆嗦嗦赶紧去开车门。

列车驰行,一路向北、向北......

火车车速很慢,沿途停靠的小站又多,二十多小时的行车,我觉得简直是度日如年,到达目的地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先遣抵达的作战科参谋程胖子带卡车来接站,他坐在驾驶室里一边催司机快开一边给我布置任务:指导员,你们虽然辛苦,可到达驻地后还不能休息,必须马上架设线路,5号首长命令:2小时内,必须开通师前线指挥所!我说,转告5号首长,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分钟也不会耽误,坚决完成任务!

卡车在漫天风雪中疾行。

到达集结地,天已经煞黑了。一下车,我马上和大耳朵做了分工:他负责带领架线班分头架设通往各高炮团指挥所的线路,我负责带领总机班开设师部前线指挥所。我对战士们做了一番关于要发扬连续作战作风坚决按时完成任务的简短动员后,立刻分头行动。狂风卷起的飞雪打在脸上脖颈里,那是刺骨钻心的冷。大耳朵带领战士们瞬间消失在风雪怒号的暗夜中。 

两个小时,两个小时......此刻,我的大脑里只有这几个字。

咔、咔、咔....腕子上的表针却毫不留情,咔、咔、咔地猛走。

我这边的任务进展顺利,指挥所的40门野战交换机架设起来了,两台单路载波机也很快调试完毕。

楚排长那边怎么样了?我抬手看了看表,距师团指挥所通信开通的最后时限还剩不到20分钟了!我冲总机班长喊:你马上联系楚排长,赶紧询问那边的情况!你告诉他,给他的时间还剩20分钟,耽误事儿我找他算账!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消息:师指挥所通往各炮团的线路全部架设完毕!我一挥拳头:太好了!可紧接着,电话那头却传来架线班长焦急的声音:指导员,不好啦,俺们楚排长负伤了...人都..都..昏过去了....赶快来人吧!

 大耳朵负伤了?出了什么情况啦? 

 

11.论功过唇枪舌剑,辨是非仗义直言 

我带的先遣通信小分队初战告捷,由师指挥所通往各高炮团指挥所的通信线路全部按时架通。可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大耳朵负伤了,已被紧急送往离出事地点不远的军区前指野战医院。 

大耳朵是怎么负伤的?伤得重不重?现在人怎样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此刻,我心急如焚。 

后续部队陆续抵达。我喊上摩托班长,请示出动了一辆长江750三轮摩托车,顶着刮得冒烟的风雪,风驰电掣般的向野战医院疾驰而去。战备公路上,虽然地方已经组织民兵对积雪进行了紧急清扫,可路面上的冰雪还是疙疙瘩瘩的,飞驰的摩托车不时的侧滑。我顾不上随时可能翻车的危险,一个劲儿催促驾驶员:快开,越快越好。

野战医院。一座医疗帐篷里,躺在病床上的大耳朵还没苏醒。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我十分着急地跟医生询问情况。一个年轻的女军医告诉我,伤员是头外伤,加上过度劳累和饥饿,所以才晕倒了。目前情况看,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已经做了包扎处置,注射了安定,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你们放心好了。 

走出帐篷,架线班长这才有工夫跟我详细汇报他们执行任务以及大耳朵出事的详细情况----- 

原来,大耳朵带架线班领命离开师前线指挥所后,他立即给架线班长下达了具体任务:架线班12名战士,分成6组,每组由一名老兵带领,分别架设通往各团及师直属队的线路。其中,地形最复杂距离最远的一条通往xxx高炮团的线路,由大耳朵亲自带领架线班长和一名战士负责架设。大耳朵布置完毕,立即分头行动。 

此时,已是深夜。刺骨的寒风卷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打得人睁不开眼睛。田野里,积雪已经没过膝盖,大耳朵和战士们身背沉重的重型被覆线,每行进一步都极其困难。田地里积雪下收割后留下的高粱根茬,不时把人绊倒,一会功夫,一个个都成了雪人。实在跑不动了,就在雪里向前爬行。他们的身后,一条条被覆线蜿蜒向前延伸着。

不久,大耳朵通过电话,得知其他小组的线路已经陆续架通,只剩下他们组担负的这条距离最远、地形最复杂的一条线路了。寒冷、饥饿和过度的体力消耗,使得这个组里的战士小李已经爬不动了。看看表,还有时间。大耳朵对班长说,咱们暂时喘口气儿,赶紧喝口水,吃块饼干吧。班长说,排长,水壶里的水已经冻上了,饼干也咽不下去啊。大耳朵说,那就吃雪!说着就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再啃一口饼干,对班长说,咱们必须咬牙吃下去,否则,爬不动了就完成不了任务啊!坐在雪地上的小李困得眼瞅就要睡着了,大耳朵说,千万不能睡着,一睡就麻烦了。赶紧起来,咱们继续往前架! 

隔着一条公路,往前1公里处,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xxx团指挥所帐篷的灯光了,可这也是最难架设的最后1000米线路。因战备公路每天有各种车辆通行,通信线路在公路上不能敷地铺设,必须高空架设至4米以上。班长放下搀扶着的已经摇摇晃晃的小李,选了一棵高大的杨树,背着线拐子往上爬。爬几下,摔下来,再爬,再摔下来。大耳朵急了,上前一看,已经冰冻的树干光溜溜的特别滑。大耳朵立即蹲下身来,大喊一声:上!班长踩着他的肩膀上去了,可是,高度还是不够。大耳朵举起双臂:赶紧站到我的手上!班长犹豫了一下:排长,行吗?你.....大耳朵大喝一声,别啰嗦,赶快上!班长一咬牙,踩着排长的那双高举的双手,终于爬到4米多的高度上,把线迅速在树干上系好。 

穿过公路,另一侧也同样必须高架。架线班长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而此时,距上级规定的有线开通时间只剩下不到10多分钟了!选好一棵高高的大树后,班长还要上,可大耳朵说,别争了,我上吧。剩下的那最后800多米平地,就先让小李直接往团指挥所铺过去,咱们得抓紧时间啊!说着,他脱下了脚上的大头鞋和袜子,剪断一截被覆线做了一个结套,光脚往树上爬去。这时,班长赶紧伸出双手去托排长的双脚,他明显感到由于寒冷和身体的极度疲劳,排长的双腿在不停地打哆嗦。当大耳朵用冻得几乎发僵的手系上最后一个线结扣时,忽然一下子从上面摔了下来,头重重的刮在旁边的树杈上,顿时血流满面,当场晕了过去..... 

班长还告诉我,是正在xxx团进行战备视察的宋副师长闻讯带车赶来,把楚排长紧急送去野战医院的。 

听完架线班长的汇报,我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我再次进到帐篷里,给仍未醒来的大耳朵排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集结地带,大部队的炮车雷达车特种装备车正源源不断地隆隆开进......... 

大部队到达第三天,安营扎寨一切就绪,部队作暂时休整。直属队党委开会,做阶段性小结。 

党委会议定于下午一点半召开。刚刚一点多点儿,直属队各连队的支部书记(指导员)就陆续来到会场。政工科副科长于眼镜负责张罗会儿,也早早坐在会场上了。 

我一进会议室,屁股刚沾板凳,于眼镜就说,X指导员啊,你们连得注意抓训练安全啊。你看,这仗还没打呢,你们的先遣小分队就出事故摔伤了人,出师不利嘛!如果不狠抓一下,你们再出点什么事儿,咱们直属队今年的安全管理红旗可就丢了。你说是不是啊?

我一听就有点儿急,马上说,科长,您的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怎么能说是日常训练哪?眼下这就是打仗啊。楚排长摔伤,不仅不能说成是事故,我看还应该立功呢......

我这么一说,于眼镜脸色立刻变了:哎,我说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不谦虚啊?嗯?这仗不是还没打起来吗?师里是有安全事故指标的,你不能不知道吧?嗯?你是连队主官,你可不能护短啊!立功?我看你们得反思,得检讨。你要是有这个思想,我看很危险啊!

看他还在那嘚吧呢,我的火顿时噌噌地上来了:请问科长,我的连队有什么短可护的?您让我们反思什么?我想问问,欧阳海拦火车牺牲了,你能说是事故吗?刘英俊拦惊马牺牲了,你也认为是事故吗? 

我这一说,会议室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各连队的指导员也都睁大眼睛,面面相觑,愣在那里了。  

于眼镜被我当众噎得哽哽的,脸憋得通红,啪地一拍桌子:我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不....... 

眼看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正要白热化,政工科老科长吕祥庚进来了,摆摆手打断了于眼镜的话。科长坐下就说,大家静静,我先说个事儿啊,上午师党委开会可是表扬咱们通信连了,常委们都说师通信连这次临战通信保障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宋副师长还特别提到,那个叫楚永昌的排长表现很突出,特别勇敢顽强,他提议让咱们直属队党委给楚排长火线记功哪!一会儿,咱们就一起把这事儿议议吧。我赶紧站起来,大声说:谢谢师首长关心!我们会戒骄戒躁,继续努力的! 

我一边说,一边把眼光朝于眼镜扫过去,此刻,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1979年3月16日,我军南线对越自卫反击战全线告捷,凯旋而归;随即,我们北线防御作战部队顺利完成任务,班师归营。

通信连执行先遣任务的架线班荣立集体三等功,大耳朵楚永昌排长和架线班长分别荣立了个人三等功。

紧接着,我的连队被评为全师标兵连队......

 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到了1979年的4月份了。 

4月初,连队干部有了新的调整:副连长铁公鸡调走了,作为骨干,到新组建的某守备师当连长去了。副连长的位置出现了空缺。我想,这个位置,一定是非通讯排长大耳朵莫属了。因为,在我看来,这已经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儿啦。 

我跟大耳朵说,你小子的小尾巴可得给我夹紧点儿,轻点儿给我得瑟,下步,你还得给我挑重担呢! 

可是,就这本应顺理成章的事儿,却偏偏出了麻烦!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封匿名信捅到了师里!

 

12. 雨欲来风起萍末,说旧事溯本寻源

  一封匿名信,挡住了大耳朵的升迁之路。但确切一点儿说,这封信不光是冲大耳朵来的,主要矛头,应该是冲我来的。

 部队北上回来不久,军区组建守备师从我部抽调了一大批干部,司令部所属各连队的干部位置也因此出现了不少空缺。俺们连队的副连长铁公鸡调走去守备师当连长去了,于是连队便腾出了一个副连长的位置。可几个月过去了,副连长却一直没有配上。

 通信连是160多号人的大连队,除了几名连队领导,光排级干部就有20好几个啊----你看看,几个电台的台长啊,报务员啊,通讯排、架线排、司机排的排长啊,通信修理站长啊,有线技师、无线技师啊,还有司务长啊啥的,一站一大溜儿。兵龄最长的那个电二台的姜台长姜景源,66年入伍的,比我资格老多了,我入伍刚到通信连时,他已经是干部是电台的报务员了。到现在,他的排级干部可都当了八九个年头了。眼下,副连长的位置腾出了空缺,谁不愿意往上拱一拱,有个小进步啥的啊!

所以,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副连长的位置谁能接,二十几双眼睛,不,应该说是百十多号人的眼睛,盯着瞅着的紧啊!

尽管全连干部战士都在猜测,猜这个能当,说那个能接的,可北上回来好几个月过去了,上头一直没研究提拔谁来当副连长。但我和连长老田心里有数,通信连副连长这个位置,谁都甭惦着,一定非通讯排长楚永昌莫属了。

谁曾料想,我这还非他莫属、非他莫属的哪,可想不到后院着火了!

咋啦?原来有人把我告了,顺带把大耳朵也捎上了!

10月初的一天,司令部直属队开政工会儿,散会了,我起身下楼回连队。路过司令部项副参谋长的办公室,他朝我招招手,说是有事找我。

副参谋长找我,能有啥事儿呢?

项副参谋长跟我很熟,很好的一个人,说话办事嘎巴溜丢脆,不会曲里拐弯的。他是抗美援朝入伍的干部,原来在师教导队当大队长,带兵打仗很有一套。那年他们搞战术训练改革创新,我还去给他们写过稿子,上过军区的报纸。去年他提拔当了师司令部副参谋长,主抓直属队,所以也就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副参谋长开门见山地告诉我,师政治部转过来一封信,反映了你们连队的一些问题,当然,也牵扯到你了,我想找你听听情况。

我顿时一惊,原来,有人往上头写信,把我告了!

这是一封匿名信,是直接写给政治部的。

项副参谋长没有让我看信,但跟我说了个大致意思。信中反映的问题主要有:连队X指导员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不关心干部战士疾苦,大家有意见;指导员拉帮结伙,老乡观念严重,通讯排长楚永昌的婚恋问题影响本来就不好,可指导员还一直竭力拽他当副连长......

项副参谋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我已经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了。

没有别人,写匿名信的人肯定是电二台台长姜景源!

说实在话,这个姜台长给我的印象一直就不怎么好。记得年初我刚下连队接任指导员那会,有天早晨连长带队出早操。清点出操人数时,二台台长姜景源未到。我马上询问二台的一个报务员,你们姜台长是否昨夜值夜班在补觉啊?那个报务员吭吭哧哧地说,昨晚不是台长的班儿。不值夜班怎么无缘无故不出操呢?我立刻赶到电台宿舍,到那一看,江景源还在那蒙头大睡呢。我近前拍拍他的枕头,喊他赶紧起来出操。他很是不屑地睁开眼睛,瞅我一眼,纹丝未动,眼睛一闭,又把被子捂在头上,继续睡他的觉。我清楚,他这是没把我这个资格没他老兵龄没他长的的指导员放在眼里。我的火气顿时上来了,一把掀掉他的被子:姜景源!你现在马上给我起来出操去!你可以不屑于我,但你是个军人,你不能无视军队的组织纪律!你没有丝毫理由压床板不起床不出操!说罢,我摔门而去。 这个早晨,姜景源到底也没出操。

 令人不可容忍的是,他竟然一连三天早晨不起床!太不像话了!

 我忍无可忍。我问连长田学禄这个姜台长怎么回事儿。连长说,姜景源一直有点小情绪,排级干部当了快十年了,提不了又走不成,一天没精打采的。他手下的几个报务员,有的早就调出去当副连长副指导员了,可他还在排级职务上晃荡,所以他有点情绪也是正常的。

我说,老田,提不提职务,那是组织上的事情,他个人闹情绪没有一点道理。眼下就要北上打仗了,连队所有的人都必须精神起来振作起来。现在,对姜台长,对所有连队的干部,必须一律严格要求,决不能迁就。否则,连队关键时刻就拉不上去,更谈不上能打硬仗。所以,这几天发生在姜台长身上的问题,必须严肃处理。

田连长是电台业务干部出身,又刚刚当连长,在严格管理部队方面,一时有点放不开手脚。尤其对象姜台长这样和他挨肩入伍的老同志,管理上显得有点缩手缩脚。他问我,怎么处理?我说,召开军人大会,严肃批评教育!

周日下午,我先找姜景源了谈话,但效果不佳。他说他有病。我知道,他这是站不住脚的托词。他身体什么毛病也没有。他,有的是思想情绪!

那晚,军人大会开的非常严肃。连长点名之后,我重点强调了作风纪律方面的问题,同时不点名地批评了姜景源,批的挺狠,一点没留情面。原本想让他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公开做检讨,可我考虑再三,只是让他写了一个书面检查,算是给他留了一点面子。

不久,连队准备北上,我和连长商量,把姜景源留在了后方留守。他的思想问题还没有解决好,部队这么大的行动,怕他耽误事儿。

 三月中旬部队北上回营之后,做短期休整。五一过后,连队又接受了新的任务:立即投入紧张的营房翻建战斗。师部的老营房破旧不堪,已属危房,军区批准翻建营房。司令部下达了任务:入冬前,通信连要完成大院四栋宿舍楼的营建任务。

才从前线下来,连队旋即又投入了新的战斗。夜以继日,连续苦战。

说话间,时节已经进入酷夏了,全连每天4点起床,晚上9点熄灯,顶着烈日挖地基,灌水泥,挑砖砌石,昼夜兼程地往前赶工期。干部战士一个个晒得跟黑铁塔似的,可士气旺盛。特别是通信班的那个新兵小张,一个武汉入伍的城市兵,今年才17岁,有回也和其他老战士一样,一次扛两袋水泥上跳板,我看着都心痛,那可是200多斤哪!赶紧上去从他肩膀上拎过一袋扛到我的肩上,跟他说,小家伙,你还小,可别累坏了啊。他说,指导员,没事儿,不信,咱俩儿比赛。我说,可别跟我逞强,累坏了你,我可没法儿向你父母交代哦!他哈哈笑着说,没事儿,别看我在家啥活不干,当兵了,我爸我妈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么能干,肯定会高兴死啦!

那些日子,我也跟大家一样,穿个背心短裤,在工地上没黑没白个的干。日头爷把俺的小白脸晒得油黑锃亮,肩膀和胳臂腿儿也晒脱了一层皮,每天腰酸腿痛的夜里上床都费劲儿。机关有个老乡电影队长孙三儿,平时好扯个蛋开个玩笑啥的,有天看到我,凑到我跟前开玩笑说,你小子这是刚从坦桑尼亚修铁路回来啊?我说,哪儿啊,我刚从赞比亚回来,俺随外交部出国友好访问去啦。他眯缝个小眼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得了吧,你小子是下连队来镀金呢吧?挺有抱负挺有远大理想啊!我说,扯蛋!我是来炼铁的!炼好了,俺回家开铁匠炉,咋地?两人扯够闲蛋了,哈哈大笑。我有时偶尔也回家里看看,黑脸白牙胡子拉碴的一身汗臭,两岁多点儿的女儿说啥不让我抱,吓得嗷嗷叫。我对妻子喊:你看,俺家这个小丫头,不认爹啦!妻子说,连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下了工地,你咋也得收拾收拾是不?别跟个威虎山下来的土匪似的。我耍贫嘴:是吗?那我就奇了怪了,小分队的小白鸽怎么看上山里的土匪了?呵呵。妻子嘴一撇:德行!转身抱着姑娘边往厨房走边说:丫头咱别理他,咱们给你爸沏茶水去喽......

说实在的,在施工的那段日子里,连队同志们吃苦耐劳舍生忘死的那股劲头儿真的令我感动,这是在机关里无论如何感受不到的。

有天晚上9点多了,大耳朵排长来连部找我和连长,他手下的总机班长大李子李忠厚家里来电报了,说是老父亲病危,让他速回,李班长接到电报就哭了。大耳朵知道他是家里的独生子,老娘也病病歪歪的,在他们村里也没几个亲戚,就让他赶紧跟连里请假回家料理一下。可大李子班长流着眼泪对排长说,眼下施工这么紧张,全连都在拼死拼活地干,我请假恐怕不是个时候啊!排长,您可千万别跟连里说啊。

听了大耳朵的汇报,我跟连长一商量,无论如何也得准大李子的假,谁家都有老人,都得尽孝道啊。我说,连长,我看是不是这样,咱们批准李班长回家看望老人处理家事,再从总机班夜班员抽出一个人来白天上工地施工,这样,施工人员没减少,大李子回家的问题也解决了。

连长说,总机夜班少一个人,咋办?我说,好办啊,你忘了我是总机班长出身了?我去顶夜班!大耳朵排长立马插嘴说:指导员,你和我想到一块了。你和连长白天要组织指挥连队施工,晚上你再上总机顶夜班,那怎么行啊?我也是总机班长出身,所以晚上我去总机班值夜班最合适。连长田学禄说,我看这样行。我说,那好。老楚你马上回去,让李班长赶紧收拾东西,跟副班长交代工作,今夜就让他买火车票赶回湖南!  

晚上11点多了,我和大耳朵排长一起上车站送李班长。车站月台上,列车已经进站,我掏出刚刚领到手的52元工资钱塞到大李子班长兜里:拿着,我知道你家里很困难,这点儿钱不多,多少是个添补。大耳朵也掏出一沓钱塞给大李子,大李子推推让让的说啥不要,流着眼泪说,指导员、排长,我知道其实你们也都不宽裕,你们家的父母也都那么大年纪了,需要用钱.....我说,快别说这个了,赶紧给我上车!

 时间到了8月了。8月的天,忽晴忽雨,变幻无常。这天早晨,全连同志刚刚在饭堂端起饭碗,天突然下起雨来。连长猛然想起,还有几十吨水泥露天堆放在工地上呢。要是让雨浇了,一板结就全完蛋了。连长一声令下,全连扔下饭碗,赶紧拉到工地往仓库搬水泥。

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工地上干部战士扛着水泥袋子在雨中奔跑,来来往往一片忙乱。大雨中,还有很多水泥袋子淋在雨中。眼看人手显得越发紧张,连长田学禄焦急地对通信员大喊,赶紧去把几个电台下夜班补觉的人员全部拉上来!

不一会儿,通信员回来了,一个人也没叫来。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咋回事,你喊的人哪?啊?!通信员嗫嚅地说,他们在、在..... 行了!你别吭吭哧哧的了!我扭头对连长说,老田,我去看看!

我顶着大雨跑到电台宿舍,推门一看,台长姜景源弓个腰正在电炉子上煮面条,电台几个下夜班的值班员正蹲在地上端个碗搁那呲溜呲溜地吃面呢。姜景源见我一愣,几个夜班员赶紧站起来端个碗也愣在那里了。姜景源讪讪地对我说,指导员来的正好,这锅新煮的面条马上就好,要不,您也来一碗?

 此刻,我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全连同志早饭没吃都在冒雨抢运水泥,他却没事儿似的领着人在这做饭煮面!连长派人来喊都喊不动!况且,连队早有严格规定,夜班人员的夜餐由炊事班做好送到机房,下夜班后早饭也必须到连队饭堂去吃,绝不允许私自在机房和宿舍用电炉子做饭,这既为安全,也是纪律,身为台长,姜景源对连里的这些规定是不会不知道的。

我气晕了,冲姜景源大喝一声:姜景源,你太不像话了!你要还是个共产党员,马上给我带人上工地扛水泥去!说罢,我拂袖而去,顶着雨奔回了工地......

我这一嗓子,把姜景源震懵了,他自己也觉着有点愧了,放下手里的碗筷,赶紧领着几个人去了工地。

事后,连队对有值夜班任务的部门进行了一次突击检查,把私自购置的锅碗瓢盆和电炉子一律没收,还专门召开了一次军人大会,重申了纪律。

 此后,姜景源对我更是耿耿于怀,私下里议论说我横行霸道,眼里没有老同志,更不关心连队夜班人员的疾苦。

有次大耳朵跟我说,指导员,您的脾气得搂着点儿,咱们是业务连队,技术干部多,老同志多,要求过严,批评过多,你又太直太倔,容易得罪人啊。我说,你怎么也这么说啊?带兵打仗,关心下属是一回事,严格要求又是一回事。既要关心,更要严格要求,尤其是对干部。从某种意义上说,严格要求也是一种关心、一种爱护。都怕得罪人,连队还怎么带?只要连队搞得好,个人得失也无所谓,我不怕。大耳朵连忙说,那是那是。

    .......

听完项副参谋长的话,我没有过多解释什么,我相信组织会明辨是非的。末了,项副参谋长跟我说,小X啊,你从机关下来快有一年了吧?干的不错嘛!今天谈的这点事儿可别有什么思想负担啊,司令部领导都了解你们连队,也了解你,该怎么干你还得怎么干啊。对了,师里首长准备在直属队选个连队,研究总结战时思想政治工作方面的经验,这次北上执行战备任务你们连队搞的不错嘛!这几天参谋长我们合计了,打算就选你们连队,你看行不行啊?我说,谢谢领导信任,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争取把工作做得更好!

几天后,师里组成的5人工作组真的下来了,由副政委温志明带队,还有政治部干部科张副科长,组织科的何干事,司令部军务科的吴参谋和政工科的副科长于眼镜。要求在连队吃住,计划蹲点十天。

这十天里,温副政委他们找干部谈,跟战士唠,有时还上工地跟我们一起施工。看到师领导和机关同志和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全连同志劲头儿那是嗷嗷叫。温副政委这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头儿高兴地对我和连长说,嗯,不错,不错啊,跟我们当年三五九旅在南泥湾开荒种地那股劲头儿一样啊!

这十天里,我和机关工作组的同志探讨了关于新时期应该如何正确看待干部战士的成长、进步、婚恋等问题,探讨了新时期如何处理好干战关系的问题,也探讨了究竟如何建设和管理干部队伍的问题......

这十天里,工作组完成了三件事儿:一是总结了《通信连北上战备思想政治工作的基本经验》;二是搞出了个《关于新时期基层思想政治工作初探》;三是写出了《关于新形势下干部队伍建设的若干思考》的调查报告。

工作组离开连队那天,温副政委找我单独唠了唠,问我个人还有什么想法,还有什么想说的。我说,我个人没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只希望首长尽快把副连长给配置上,连队眼下任务很重,多个连里干部,就可以多个人手。至于谁可以胜任,我们服从组织安排。温副政委笑了,你这个小家伙下来不到一年吧,变化可是不小啊,看来,机关的年轻人,就得下基层摔打摔打,很有好处嘛!关于副连长的配备问题,政治部干部科会很快拿出意见的.....

 听温副政委这么一说,我想,大耳朵排长提拔的事儿,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就到年根儿底下了。营建施工任务胜利完成,连队搬进了新建的宿舍大楼。一间间宿舍,窗明几净,暖气也烧得足足的,到处充溢着热气腾腾人欢马叫的节日气氛。快过新年了,连长特意让司务长整来几个大红灯笼挂上,还让我编词儿写了一副大红对联,明晃晃地贴在连队宿舍楼口的大门两旁,让人看着那个喜庆啊。

   刚刚入了团的小战士武汉兵小张扯个嗓子在走廊里喊:嗷,过年喽!


未完待续,下期敬请悦读《俺连有个大耳朵》(四),一个不忍述说的故事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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