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家种着一棵石榴树,每到石榴花开时,来来往往过路的人,总能隔着低矮的墙头看到一树火红的石榴花开。惹得附近的孩子们一拨一拨的围着看。

        二奶奶七十多岁,丈夫去世的早,独自抚养着儿子长大成人。独生儿子三十多岁那年在煤窑下井,井里出了事故,人抬到井上时,身子已经凉了。煤窑赔了一笔钱。二奶奶说,存折媳妇拿着,密码二奶奶留着,等到孙子上大学、起房盖屋、娶媳妇,再把这钱拿出来。前提是儿媳不要改嫁。要改嫁也可以,钱和孙子留下。

        在家守了三年的儿媳,最终还是选择再嫁走了。孙子倒是留下来了,二奶奶抚养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免不了娇惯。慈母必败儿。孙子不好好上学,十五六岁时,开始学大人抽烟喝酒,夜不归宿。十八岁那年冬天,夜里走出门后七天没有回来,再回来时,是被人抬回来的。浑身没有一处好皮肤,脸肿得已经看不见鼻子眼。当天夜里,人便去了。

        后来听说,这孩子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被对家活活打死的。

        孙子去世后,二奶奶像变了个人。话没了,除了劳作地里那点口粮,很少出门。

        二奶奶院里南墙跟下种着一棵石榴树,石榴树是二奶奶盖下这座小院时种的,都说石榴树寓意多子多孙,那一年儿子五岁,二奶奶想再给儿子生个做伴的。男孩女孩都好。没想到的是,天有不测风云,房子刚盖好,一场车祸带走了丈夫。她独自守着儿子和石榴树,一晃就是三十年。没成想,三十年后,儿子也走了。再后来,家里唯一的香火,孙子也走了。

        二奶奶从此脸上没了笑容。也很少再和邻居凑堆唠嗑。常去二奶奶家串门的是李奶奶,她们俩是娘家门上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一起嫁到了同一个村,还是前后房挨房的邻居。

        从小玩到大的姑娘,命运却截然不同。李奶奶家三男二女,个个都出息。孩子们都在城里住,李奶奶去城里带大孙男、外女后,就回了村里。她喜欢村里,住着舒坦,更重要的是她惦记着她的老闺蜜———二奶奶。

        二奶奶心里的苦,李奶奶知道,但她俩一起唠嗑的时候,很少提从前。要说也是说当姑娘时候的陈年旧事。

        李奶奶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的苦各人受着,有些事,别人帮不上忙。

        李奶奶来串门时,二奶奶家的街门便开着,两人坐在门口,门口对着的是一条宽敞的街道,街道另一边是一处洼地。洼地夏天种麦子,秋天种玉米。以前都种地时,这条路上人来人往,二奶奶家的大街门也常开着,有时在院里来来回回忙着时,路过的邻居,常常会隔着门和二奶奶打招呼。后来年轻人都进城了,种地的也少了,只剩些留守的老人们还侍弄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二奶奶家里出事后,很少开门,也很少在院里。小院安静的像睡着一般。老街坊再从门前走过,看一眼紧闭的大门,常常会不由叹一声气。这一声叹息里,写满了同情和无奈。

        二奶奶家也有热闹的时候,那就是每年石榴成熟时。

        石榴成熟时,一个个红艳艳的石榴呲牙咧嘴红着脸挂满枝头。常惹得那些半大孩子扒墙头够着摘。每逢听到墙头有动静时,二奶奶就打开大门,让那些挤在门外扭扭捏捏,推推搡搡的生瓜蛋子们进来,给他们搬个凳子,让他们自己摘几个。

        这一树石榴几乎都让这些孩子们隔三差五的给摘完了。不过二奶奶会拣几个模样周正,皮光无痕的大个儿石榴留下来。留下来的石榴二奶奶不吃,二奶奶是留给打食积的孩子们的。小孩子不好好吃饭,大多是因为有了食积,吃石榴不吐籽的吃下半个石榴,保准就好了。据说这法子很管用,厌食的孩子吃了石榴,第二天便开始大吃大喝起来。所以多少年下来,二奶奶都有留石榴的习惯。

        又是一年石榴红。扒墙头的孩子这一天没有等到二奶奶来开门。无论闹出怎样的动静,二奶奶家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一个胆大的孩子跳进了院里。轻轻的推开了二奶奶的家门。二奶奶在床上直挺挺的躺着。

        三天后,在李奶奶和乡亲们的操办下,二奶奶入土为安,走完了她坎坷而又悲伤的一生。只留下墙根下的石榴树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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