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此之长,我们常常邂逅自己的心,邂逅美丽的人和事,有一些感动,有一些影像挥之不去,深深留在记忆中,在寒冷的冬夜里,这些影像忽地如火苗般窜出胸膛,似乎欲熊熊燃烧似的,摘取其中二三片断,以为纪念。

  《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中有“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句子。读《诗经》常常不求甚解,只是觉得“邂逅”这两个字的意境非常美。最初一次记忆深刻的邂逅,发生在1981年中秋节那天的庐山。恰逢国庆假日,与江西师范大学数学系的几位老乡一同坐大巴车上庐山,汽车一路艰难行进,沿着毛主席诗词中“跃上葱茏四百旋”的庐山山坡盘桓,一个紧急刹车,汽车无奈地停在了山路边。正好是临近午餐的时间,一车人三三两两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大树下或是草地上,焦虑地等着汽车快点修好重新启动。游客们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一位身材高大的先生,戴着眼镜,西装革履,一口的广东话。他姓陈,广东江门人,是做生意的,家里有三个正在中、小学读书的孩子。他说,自己没读到什么书,很喜欢有文化的大学生。在几个小时的交谈中,我们互通了姓名、地址。那个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呼机,庐山一别后,彼此就断了联系。

  隐约记得,那次在庐山与陈先生邂逅时天高云淡,山上的秋风有些凉意,腹中有些饥饿感。时间又过了一年,庐山之行与陈先生邂逅的事渐渐淡忘了,在校园里处处飘散着粽香的端午节前的一个雨天里,我接到了一张取包裹的单子,绿色的取货单上盖有发自广东江门的邮戳。三个人一人一份,是一套当时最流行也很难买到的英语书,只是我的这份里,还有一条洁白如雪的缀满了蓝色小点的雪纺裙子。捧着因一次邂逅而结识的陈先生寄来的包裹,心里面涌起了一种温柔的情愫,多么真诚的品性,仅仅是偶然的相遇,仅仅是几个小时的交谈,就心心念念地为其买书并邮寄。猜想,陈先生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头肯定是觉得美美的,畅畅的。时间过去了三十多年,静下心来,陈先生那圆圆的黝黑的脸庞常常涌入脑海……

  邂逅自己,多么美妙的词语!我们时时在寻找心灵的伙伴,邂逅自己的心,邂逅自己的灵魂。我们要寻找的人,大抵是与我们的灵魂相近似的人,或是在某些方面的感觉近似的人。在我人生最脆弱的那一年,女儿远赴美国纽约求学,夫妻俩分居两地,因工作上的去留问题纠结彷徨,出路在哪里,方向在哪里?忧郁和苦闷缠绕着我。

  此时,我邂逅了北大才子著名哲学家作家周国平。翻开他那本淡淡的灰白封面的《爱与孤独》,细细聆听他的心语:“孤独源于爱,无爱的人不会孤独。也许孤独是爱的最意味深长的赠品,受此赠礼的人学会了爱自己,也学会了理解别的孤独的灵魂和深藏于他们心中的深邃的爱,从而为自己建立起了一个珍贵的精神世界。”夜静更深的时候细读周国平,品味着他与早夭的女儿妞妞的故事,听他用娓娓而谈的朋友式的口吻讲述人世间的爱与情,舍与得,名与利,阐述生命的意义和真相,心里郁积的苦闷一点点散开。自从邂逅周国平,我爱上了他出版的所有著作,喜欢他为人行事的风格和品位,甚至喜欢他的学者气质和那副常佩戴的标志性的金丝眼镜。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周国平成了我未曾谋面的师长和兄长,对我的精神气质、生活的态度的改变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邂逅,注定是伴随着美丽而发生的。那份美丽,是一种心情,是一种感受。如同那蔚蓝的天空飘过一片白云,万山苍翠中的一片红叶,不经意间落入你的视野,那样偶然,又那样真实,仿佛一切皆因你而来,因你而美。

  2013年元月4日的黄昏,大雪过后的南昌满眼都是闪着银光的晃眼的白雪,地面上、树枝上,屋檐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空气里有一种冷冽而清甜的气味。我穿了一件翠绿的羽绒服,围着银灰色围巾、银灰色的帽子,穿戴得严严实实的。从高新二路站上了209路公交,因为下雪,乘客们的脸上都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神情,坐公交到省儿童医院下车后,又来到了三经路口的230公交招呼站,准备坐230路公交回家。公交车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几个候车的人冷得不停地跺脚,我也冷得一边搓着双手一边跺脚,望眼欲穿地盼望前方230路公交的车影。忽然,我的眼睛与另一双含笑的眼睛邂逅了,她立在站牌下面,手中拿着一把七彩雨伞,脖子上围着一条鲜红的羊毛围巾,脸颊上有七八颗淡淡的雀斑,她一直微笑着,一笑两颊两个深深的梨涡,嘴唇笑得像是刚经历了一件美好的事情那样甘甜芬芳。大约又等了十来分钟,她凝视着我的眼睛说:“你家在哪里,如果同路,我们结伴一起走路回家吧!”望着她真诚的眼睛,我毫不迟疑答应了她的邀请,两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在雪地里手挽着手并肩往前走,心与心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我仿佛觉得身边的这个人,就是我的亲姐妹。

  多少年以前,我也曾这样拉着妹妹的手,带她去上学,去做母亲交待的各种家务事。我们聊着各自的家庭成员,讲着办公室的人和事,又不知不觉将话题牵引到了女人如何善待自己,如何珍惜生命,快乐生活上来。暝色渐渐漫上来,树上和路边的白雪好似染上了一层玖瑰色的光芒似的,分外柔媚,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我家住的紫金城红郡门前,我们俩都有些依依不舍。在大雪天里,两人悉悉索索的从提包里掏出手机,互相交换了个人信息,原来,她叫叶小红,1966年出生,比我小三岁,与我的妹妹同是属马的。叶小红,碧绿的树上一片红红的叶子,意境多么美啊。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流露,在这物欲横流,人心如沙漠般冷漠干涸的当下,恰如这雪天里盛开的一枝红梅,心中美好珍爱之花瞬间绽放。怀着一份好心情,我们俩互道珍重。

  相遇是一种缘。茫茫宇宙间,任何一个生灵的降生都是偶然的,离去却是必然的;一个生灵与另一个生灵的相遇总是千载一遇,分别却是永恒,不论爱与恨,穷与富,最终都将永远分别。邂逅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邂逅到什么样的人,有时候,会直接关系到人生的际遇。电影《邂逅幸福》的女主角苏菲·索玛是法国最漂亮的女人,那姣好的面容,完美的身材,让每一个见了她的人都心生涟漪。她年纪46岁,多少有些人老珠黄的味道,岁月的沧桑写满了她的脸上。在影片中,她在雨天中摔了一跤,又淋得像个落汤鸡,让人心里生百般怜爱,她那白而细的小腿,若隐若现的白色内裤,又让人产生想上去扶一把的冲动,就是在这样一种场景中,女主人公邂逅了“男人主公”,也开始邂逅幸福。

  许多的爱情缘于邂逅,让人觉得有一种宿命的味道。我总是在揣想,假如没有了邂逅,人类一切的情感都是三媒六证、中规中矩,真会让爱神悄无声息掩面隐退的。假如不是在一次社交场合邂逅柔媚如花的陆小曼,一代浪漫主义诗人、风流才子徐志摩可能不会遭遇空难早逝,也可能会儿孙满堂;假如项羽没有邂逅虞美人,绝对不可能有霸王别姬的故事,中国的京剧舞台就会少了一个经典剧目;假如张爱玲没有邂逅胡兰成,就不会有那“爱一个人可以低到尘埃里,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爱情佳句问世,张爱玲就不会客居美国,孤独的在寓所凄凉辞世……在我们的生活里,有太多的偶然,太多的邂逅,才形成了如此丰富而有魅力的爱恨情仇、人生百态。

  邂逅之美让人向往。女诗人席慕容在《一棵开花的树》一诗中咏道:“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经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我常常遐想着,自己是唐朝或宋代的这样一个女子,每天早晨对镜梳妆,镜里映出的是我芬芳馥郁的美丽,我的心如同春夜的雾气那样潮湿,思绪随着相思袅袅上升:在无人经过的路旁,桃花悄悄地开了,又悄悄的谢了,我梦中的白马王子,你在哪里呢?

  萨特创立了存在主义。他说,上帝死了,人生不是别的,乃是自我设计自我实现的过程。他和法国女作家波伏娃也是因邂逅相遇而产生感情。他们俩之间约定的是一种“契约式”的爱情。萨特认为:“我们的爱,是一种真正的爱,但是,如果我们同时体验一下其他的风流韵事,那也是件乐事。”波伏娃对萨特百般依从,招之即来,挥之则去。萨特充满自由气息的爱情观,常常体验蜻蜓点水式的邂逅相遇的一夜情的行为,招来了不少的诅咒、痛恨和谩骂,但萨特始终凭良心做事,后人又称他为“世纪的良心”。

  邂逅之美让人生有味。有时候邂逅一首歌,这首歌的歌词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你此时此刻的心境;有时候邂逅一座城市,她的风土人情、她的建筑,都那样契合你的审美情趣,你仿佛觉得梦中去过一样,心中涌起“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

  邂逅之美令人怀想。也许在某个月夜,有一位佳人对你倾吐心声,她的美让你惊艳,也许是某位似父似兄的男子,曾经为你的美而痴迷;也许你的生命的底片中永远印着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小桥上佳人那消魂的回眸一笑;也许你寻寻觅觅,终于在一家小书店里寻到了你心仪已久的作家作品;也许你在某个场合,你遇上了一位可爱的小孩子,他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一如童年的你。

  朋友啊,请弯下腰身,郑重地捡拾起这人生路上的颗颗珍珠,让邂逅之美在岁月的深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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