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里开大会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俺们的家乡父母白天忙于抓革命促生产,晚上又聚在饲养场和记工屋如火如荼开大会,斗私批修，学习老三篇,迎接最高指示,大跳忠字舞。天天干活,晩晚学习开会,忠心不忠心,开会看行动,大会三六九,小会二五八。
我的童年在奶奶怀抱里听着这儿歌渡过。
那个年代社员是靠挣工分吃饭,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其实早就清楚了干活累，社员们还是比较喜欢队里开会的。听到队长口中吐出来的那一声“散活。晚上开会。”干活的社员们急慌慌放下傢伙缓缓收工,那日头正落西山顶。社员们在干了一天活,傍晚还可以有点时间,女人可以趁机喂喂鸡鸭猪,做好饭收拾一下屋。男人上街挑水,井台上几个人抽自产的劣质旱烟,吞烟吐雾歇息一下。刚吃过玉米糊煮地瓜干的晚饭,队长的哨子也嘟嘟响了,赶紧到记工屋开会吧。
天上的星星慢慢悠悠地密集起来,月亮也爬出来,男社员女社员老中青在队里干活的都来了,在刘家家庙改造的生产队里的记工屋席地坐满了人。社员们先记上一天的工分,自己找个地方坐下,生产队要开会了,政治领导一切,干活的劳力一个不能少。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里,大大小小的会要开三百天,政治挂帅思想进步,捧人民公社饭碗的社员都要开会学习。记工屋设在刘家家庙,三间房屋很宽大的,进门的北墙上挂着大幅毛主席彩色图像,六十多人不显得拥挤,各自找好地或蹲或坐。
灯放在桌上,桌子靠东山墙,一个大瓶装满了柴油,灯芯很粗,点燃后冒着浓浓的烟。记工员开始用天天日日一惯的声音念《毛主席选集》,他在中间的土台上坐着,队长坐在桌后,一双手拿着报纸摆放在粗糙的桌面上。每天晚上大小会先要学毛选,人们不清楚老三篇怎么学了那么多日子,都能够滚瓜烂熟背下来了。有不少人在灯背影处己觉得自己睡着了,闭上了眼眯会儿,明天还得上山促生产,有人听说明天到公社开万人大会。几个胆子大的女人借黄昏的灯光小心地纳鞋垫。小青年男女在墙角远离灯光偷偷对视。记工员好不容易念完了,队长把目光移动到人群里,咽几口涶沫,前面的人知道队长要开会了。他盯着桌上面的旧闹钟,闹钟上一只公鸡一下一下地啄对面的米,它啄了多少年的米,几粒米还在。队长曾以此开会训斥社员,自己闹钟上的公鸡,日夜不休报时打点,多少年了那几粒米还在。你们呢?天天吃,顿顿吃,年年月月吃,你们干了嘛。社员们,我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抓革命促生产。这是队长他自己认为最精彩的训话。闹钟是队长的宝贝玩意,他总能按时把社员唤醒,上山劳动干活,开会学习唱歌。队长站了起来,他说开会,声音很响,脸色庄重,人们停下手中活,睁开眯着眼,静静看着队长。队长很亢奋,讲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国内大好形势,国外美帝国主义快完蛋了。生产建设上,远学大寨,近学黄崖底。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今年粮食亩产过黄河,跨长江,放一颗大卫星,亩产要过一万斤。社员忍住了不能笑,过黄河六百斤,八百斤跨长江,一千斤放卫星,这是上级开会宣传的。地出多少粮,社员心里有数,一亩土地收四五百斤就烧高香了,乖乖,一万斤粮食,那得有多少。你不信也得信,开会说多少就多少,政治领导一切,心灵深处里闹革命。队长用心讲,社员左耳听右耳出,开会天天变着花样,你也不敢乱说什么,给你扣一顶政治大帽子,完蛋了,一辈子倒霉。队里的四皮在公社集上说了句;“开会顶个屁,不如面鱼香”。被人举报压送回队,扣上一顶黑五类的帽子,公社开大会上台站着低头陪斗,村里开会台上继续低头认罪。在小队里开会,队长看他一手好活计,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和公社社员一起坐着开会。四皮那个感动,发誓打掉牙咬烂舌不乱七八糟说了,话多必然有灾难。上级说什么是什么,社员听队长的,队长听村长的,村长听上级的,天天晚上必须在记工屋开会,大家只管挣工分吃饭。队长说着说着总算址完了,下面是向毛主席表示忠心,大家一边拍打屁股上的泥土,尘土弥漫着,很呛人。唱这首歌就可以回家了。
队长示意记工员可以开唱了。
唱的是《公社是颗长青藤,社员是那藤上的瓜》。队长伸着脖子用力唱着,社员也尽力唱着。乱七八糟像许多歌曲联唱,热闹鼓劲。唱完散会,队长说早点睡早点起,明早上山锄地,吃早饭去公社开大会,迎接最高指示。大家悄悄呸了一下,人似潮水涌动走进大街小巷胡同,各小队的大会也散了,人声狗叫声声声响起。
生产队里开大会,天天晚上开,上边的指示,必须得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队长别无选择,政治要挂帅,思想要领先。队长最后一个回家,一天了,他也很累。明天还要上山干活哩,开会开不来粮食,填不了社员的肚子,他明白,只是不能说,他是一队之长。
队长是俺爹。榆科顶人民公社门家沟大队第二生产小队政治队长刘玉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