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中,一排锈迹斑驳的欧式路灯,藏身于枝叶繁茂的行道树中。微弱泛黄的灯光下,一条由碎石铺就的小径向黑暗深处蜿蜒着。不远处,十几幢被树木层层裹住的旧式老洋房,在夜雾中影影绰绰,神秘而诡异。
  凌晨1点。每天这个时候,她便会准时从这里经过,永远一袭黑色风衣及同色蕾丝手套的搭配。夏末的夜已有了丝丝凉意,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气味,一滴滴露珠从枝叶上掉落了下来,她用手将衣领紧紧攥住。
  一道黑影从身前掠过,紧随着草丛中便发出沙沙的响声。哦,一定是那只流浪猫,可能是因为饿极了,在扑打着那些掉落的蛾子吃。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心里暗暗责怪着自己怎么会忘了,已经很多天没有喂它了。
  这段从“银河系”的后门到家不足400米的路,她已经整整走了五年。习惯了自言自语,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她已经把自己完全置身于这里的一切。
  这些老洋房都是半木半砖结构,年代久远。因为其中掺杂了若干幢门口挂着历史优秀建筑的铭牌,而一直被保留着。房东全家已移民澳洲,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看管着小楼。她请老太太顺带着给自己做家政,每天的两顿饭也是在老太太那里搭伙。
  此刻,她蜷缩在沙发里,懒懒的不想做任何事情。房间里除了自己买进来的这套布艺沙发外,其他的家具,都如这幢房子般古老而陈旧。壁灯和台灯如她一样,懒懒地散着昏黄的光晕。窗帘是特意请人加厚过的,自住进来到现在,一直没有拉开过。
  她越来越依恋着这种气息——浑浊、压抑、孤独、沉沦。死亡的气息。
  曾经有一个网友问她:“为什么给自己取名‘蝙蝠’?”她回答:“我和蝙蝠一样,生命只属于黑夜,是一个来自暗夜深处的精灵。”他劝她:“你不能够那样悲观,人生还有很多美丽的东西值得去追求,比如爱情。”她咯咯笑,笑声却似来自地狱般,令他毛骨悚然。其实她很想告诉他:一个将要死亡的人,是什么都想要的,也是,什么都不需要了。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每天这个时刻,她是很颓废的,却不想睡,而辛辣性烈的伏特加是最能够提神的,酒精麻醉后的自己,才应该是最快乐的。
  用力捏扁了没有一滴橙汁的空瓶,她有点恼怒,昨天喝完的时候就提醒过自己在今天带一瓶回家的。最近总是忘这忘那的,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吗?一丝痛楚从心际划过。
  她很少抽烟,只有在心情极差的时候才会去点燃。她不是一个天生喜欢孤独的人,在无奈地逼着自己选择孤独的时候,是万分痛苦的。而抽烟的感觉,又是寂寞的。
  在包里翻找打火机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封信。当时调酒师阿健交给自己后,随手扔进了包包。
  有点意外,平时都是些推销类什么的邮件和挂号信。这是第一次。
  信,来自美国加州大学。突然,她的手痉挛了一下,竟会是他——子昊。三年了,逝去的一幕幕清晰了起来,一丝浓浓的愧疚及酸楚浸满了身体,心,隐隐地痛。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飘悬在空中,轻盈的帷幕里是一张俊美坚毅的脸。特别是那坚挺的鼻梁,尤其好看。
  
  二
  遇见子昊的时候,她已经来上海两年多了。
  这座城市是温情而炫彩的,夜幕下的它一半激情四射,一半是缠绵悱恻的。街道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显得那样地诗情画意,就连那随风飘舞的梧桐叶,亦浪漫的如华尔兹般旋转。
  一座写满了爱情故事的城市。
  然而这一切,对于她来说是多余的。她只渴求这个城市迷蒙的夜雾,把自己紧紧的裹住,直至沉没的那一天来临。
  子昊说过,当初自己是慕名来看她表演的。
  确实如此,那时候的她,已经在上海滩的酒吧界很出名,是银河系酒吧当之无愧的台柱子。
  银河系是上海最大的酒吧之一,座落于旅游繁华区域。
  记得刚刚进酒吧的时候,她的身份是驻唱歌手。凭着自己曾经音乐学院高材生的功底和天籁般的歌喉,使得本来不景气的酒吧有了很大改变。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因为艳舞女郎生病缺席,她临时救场。当身穿黑色紧身皮衣短裤的她出现时,立即引来了满堂喝彩。最后,惊艳炫丽堪比专业表演的舞蹈结束时,整个酒吧沸腾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妖媚气息的性感女郎,怎么也无法与刚才那个着一袭拖地白色长裙静静地如天使般吟唱的女孩联系起来。
  熟悉的客人都喜欢叫她牡丹。因为宇宙银河系最亮的一颗恒星的名字就叫“牡丹星云恒星”。
  她从来没有和客人出去约会过,或者只是单纯的喝杯咖啡。尤其,因为一直戴着那张紫羽毛面具,所以也没有人看见过她的真面目,特别是,她从来没有笑过。这些,更让所有人感到神秘,愈神秘,愈会吸引着慕名而来的人群。
  各种传闻,遍及城市每一处霓虹闪烁的角落,声势足可以登上娱乐版头条。也有人说她是故作神秘,目的只是为了抓住人们的好奇心,从而吸引更多的客源。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论时,她是无动于衷的。
  依然如故,每天下班推开酒吧后的小门,安安静静地离开。当门被掩上后的瞬间,所有的喧嚣纷扰便被严严的隔离,不复存在。
  她是一只蝙蝠,每天飞行在潮湿晦暗的空间里。累了困了,蜷缩起身子睡一觉,当受到惊吓时,即使在冬眠也会醒来,然后,立即消失在你的视线里……
  那天,记得自己演唱的都是王菲的歌。
  人群中,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她具备在微弱的灯光下,看清酒吧里所有角落的能力。
  靠近窗口的五号散台,坐着一对恋人。年轻男人没有喝一口酒,也没有和女孩子说话,始终专注而大胆地看着自己。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在那个城市里的一幕——那时候,洛经常带着她泡吧。洛,一个她生命中最爱,却毁了自己一生的男人。
  那天,年轻男子送了花篮。他一直这样看着她,直到她最后表演舞蹈结束。
  第二天,年轻男子又出现了,还是五号散台,还会送花篮,还是那样看着她。第三天、第四天,接连一个星期都是相同的情形。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女孩再没有出现过。
  dj阿文在走道里碰到她,“条件非常好的男生啊,像这样执着专一的少了,考虑一下吧,错过了可惜。”她没有回答,径直绕过进了自己的专用化妆间。阿文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呵呵地笑。同事们都习惯了她的惜字如金。
  当她一袭黑色风衣走到年轻男子面前时,他局促不安并欣喜地看着她,以及她身后如影随形跟着的一个酒吧内场保安。
  而她,瞬间呆住:多么神似的一张脸,坚挺的鼻梁又是如此的惟妙惟肖。
  “你好!”他怯怯地打招呼。

  酒吧内播放着缓缓的音乐,阿文向正在调酒的阿健打了个响指。
  “哦……你好!”她回过神来,幸好是戴着面具。
  “能请你喝一杯么?我只会喝啤酒,抱歉!”他显得有点尴尬。
  不一会,服务生端来一杯她喜爱的黑色玛利亚。
  “很高兴认识你,”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极了洛,如水般的眼眸更为清澈,“对了,我叫子昊,二十四岁。”
  “我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你,”她打断了他的话,“以后不要再给我送花了,你不适合来这里,也拜托有时间多陪陪你那位女朋友,她需要你的关心和爱。”她一下子崩溃,说得很大声,自己都被吓着。
  “我……哪位女朋友?”他被她的举动吓懵了,缓过来的他,满脸的无辜和困惑,“哦……那个是我表妹。”
  我怎么了?她无法想象自己竟会如此的失态。

  洛,我恨你,恨你至死!
  在保安的护送下,她消失在子昊惊愕的眼神里……
  第二天,没再看见男孩子的身影。她感到一丝的失落,更多的是歉意,整个晚上无精打采的。
  下班时,在走道里,阿文递给她一张纸条,满脸坏坏的笑。
  是子昊留的微信号。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没有一点印象。
  回到家刚刚申请通过,子昊的信息就进来了。
  “呀,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取了个名字叫‘蝙蝠’。这样吧,以后你就叫我‘耗子’吧,我名字反过来读的意思,哈哈,两只可爱的小老鼠。不过,你比我高级,你是天上飞的,而我是地上跑的,呵呵。”
  她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百感交集。
  在生命最阴暗的日子里,遇见这样一个阳光且幽默的男孩,应该也不算坏事。
  子昊告诉她:我刚刚医学硕士研究生毕业,那天和表妹慕名来酒吧看你的,一见便钟情了。然后就想追求你,便天天送花了。
  她说:耗子,如果我那天不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傻乎乎的一直送花,你不怕最后饿死。
  他傻傻地回答:这个倒真没有考虑过。
  确实有点傻,傻的可爱,像只耗子。
  他提到那天她带着个虎背熊腰的保安过来,起初以为是先揍他一顿后再赶出去呢。
  不就在人群中多看了你几眼嘛,至于吗?
  你只死耗子。她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答应她每个星期去银河系只看她两次,不送花。
  他也一直没有和她提起她与洛的故事。他说她是个很特别很特别的女孩,总有一天她会自己说给他听的,他愿意一直等。
  他真诚地希望她开心快乐每一天。
  他约过她几次出来喝咖啡,被婉拒。
  他不会因为被一次次的拒绝而显得不开心,有时还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说蝙蝠小姐啊,我们现在都已经这么熟了,你什么时候带耗子感受一下在空中自由飞翔的感觉啊。”
  那一段日子里,她确实很开心,有点喜欢上这个可爱的家伙。
  她时常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两个人的相遇是彼此爱情的起点,那该有多好。
  她,黯然神伤。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喝下了三杯伏特加,拨通了他的手机。
  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伤,裂开一道道口子,她陷入了进去,慢慢地往下沉......
  
  三
  她是个孤儿。
  小时候,她喜欢唱歌,因为歌声能够驱散孤独感。她是个内心充满忧伤的孩子。
  长大后,她如愿考入了那个城市的音乐学院音乐系。
  洛和她同系,较早一年入校。那时候的他们,热烈地相爱着,携手追逐着人生的梦想。洛,是自己生命中的全部,她一直这样以为。
  洛的家境很好,他有一辆经过改装的很漂亮的摩托车,洛管它叫“马”。他是个喜欢激情与速度的人,更喜欢带着她在城市里飞驰。
  那时候的天很蓝很蓝。
  在念大二那年,蒲公英漫天飞舞的季节里,她把自己交给了洛。她深爱着这个男孩,把他视为自己生命中,唯一至亲的人。
  距离学校5公里处有一座千年水乡古镇,享有历史文化名镇的美誉,国家级景区。古镇西侧的江畔边,各种风格的酒吧鳞次栉比。闪烁的霓虹灯光穿过玻璃投射在湖面,波光粼粼似夜空星辰。柳条随风轻轻地拨动着湖面,层层涟漪无限荡漾开来。
  酒吧内除了常驻歌手,经常会有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歌手光顾,他们往往是到了一个地方停留驻唱一段时间后,又继续奔向另一个陌生城市。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流浪。他们是自由、浪漫、奔放、桀骜不驯的结合体。
  洛很向往这样的生活,经常带着她光顾这条酒吧街,偶尔也会上台和歌手互动。他美其名曰:泡吧玩音乐是专业对口,体验生活。
  和爱的人一起做着他喜欢的事情是幸福的,她这样认为。
  他和那些酒吧的dj混的很熟,哪个酒吧换了新的歌手,他很快就会知道。
  那年暑假的一天,洛骑着他的那匹“摩托马”找到她,兴高采烈地告诉她,魅之夜酒吧今天来了一个摇滚女歌手。她刚坐稳,“摩托马”便风驰电掣般绝尘而去。
  洛和dj打了声招呼后,便拉着她的手在一个靠窗的散台旁坐下,要了啤酒和她喜欢的橙汁。
  舞台上,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歌手随着慢摇节奏唱着孙燕姿的《遇见》: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遇见对的人,所有对白都是多余的,一个深情的眼神,已经代表了千言万语。
  多愁善感的她已被深深地感染,有想落泪的冲动。凄凉的身世,心碎的孤独感伴随着自己一路走来。感谢上天,在我最美丽的年华,让我遇见了洛,但是我害怕,未来真的太遥远,我怕自己抓不住。天堂里,我从未谋面过的爸爸妈妈,虽然有生以来我无数次的在梦里哭泣着醒来,千万次地呼喊你们,远在天国的你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亲爱的爸爸妈妈,请求你们,一定要祝福女儿。
  爸爸妈妈,你们听见了吗?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
  终于控制不住,顷刻间,泪水如决堤的海夺眶而出……
  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张纸巾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

  “谢谢!”她擦拭去了眼泪,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外籍男孩。
  “需要帮忙吗?”他的普通话很标准,那双蓝色的眼睛非常迷人。
  “哦,没事了,谢谢!”她勉强挤出笑容。
  “这样就棒极了,你笑起来很漂亮的。”男孩笑起来很好看。
  她报以一笑,心情也慢慢舒展开来。
  这时候,洛从洗手间回来了。
  “遇见你们很高兴,我可以坐在你们一起吗?”男孩很礼貌地向洛伸出了手。他引用了“遇见”这个词,有点意思。
  此时,酒吧里确实没有什么空位了。
  年轻人在一起,很容易沟通相处。男孩叫杰,巧合的是,他是洛和她一个学院的留学生,来自美国西部内华达洲——牛仔的故乡。
  “接下来为朋友们介绍一位新朋友,来自美丽滨城的摇滚女孩可儿,”dj握着麦大声地喊着,“她是一位创作型歌手,大家掌声欢迎我们的才女可儿进驻魅之夜。”
  dj身边站着一个娇小文静梳着马尾的女孩,随意系着绛红色丝巾的白衬衫下摆塞进短仔裤里。一个美丽洒脱很精神的女孩子。
  可儿唱的是指南针乐队的《随心所欲》,嗓音如罗琦般富有金属般的穿透力。难以想象娇小的身躯里,能够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声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随着节奏舞动,震耳欲聋的音响伴随着人们的呼喊声,似乎要掀穿屋顶。紧接着,她演唱了一首自己的原创歌曲,同样的令人震撼无敌。
  洛一直钟情于摇滚乐,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疯狂过。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也给可儿送了花篮……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天天只去魅之夜,每天都送花篮给那个叫可儿的女孩。
  接下来,他再没有带她一起去了。他找了很多的理由。
  她接受他任何的理由,因为爱他。
  她开学了。而洛已经毕业找到了工作,整天很忙。
  秋意渐浓,时而有被风吹落枝头的叶飘零着,天空中,弥漫着萧条落寞的气息。
  接连几天的排练,感觉身体不适的她向学校请了假。当推开洛和她租住的公寓房门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浑浊的空气,凌乱的床单,一对男女在忘情地苟合着。
  一声泣血惊呼,她夺门而逃。
  她漫无目的地奔跑,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路飞洒。
  路,没有终点……
  
  四
  电话里,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忘了过去好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子昊的声音是沙哑的。
  她没有说话。
  “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好吗?未来的日子,我们一起走,相信我!”他的语气诚恳而坚定。
  “不,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知道,我的爱已经死去,”她努力地使自己保持平静,“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会有一个好女孩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祝福你,子昊。”
  “罗兰。”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急切而焦虑。
  “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她打断了他,“子昊,谢谢你这些日子给我带来的快乐,我会永远记着的。”
  “对不起!”她挂断了电话,此刻的自己,必须选择坚强。
  接连一个月时间,她没有接他的电话。
  他依然一个星期2次来酒吧,每次坐在那个靠窗的座位,安静地看着她。
  那个晚上,他送了花篮,并夹着一张纸条,他说要去美国加州大学留学了,后天的航班,希望能单独见她一面。
  最后,她决定第二天下午赴约。
  夏天的温度随着花凋叶落逐渐消逝,秋风起处,悲伤的气息,在城市的天空里蔓延。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喧闹纷繁的世界,又怎能唤醒一颗死寂的心。
  “你真的很美!”当她出现在子昊面前的时候,他看着这张卸下面具后的脸,由衷的赞美。
  她故作轻松地微笑,却难以遮去眼神里的一丝哀怨。
  “谢谢你今天能够来。”他有点拘谨,已然没有了先前谈笑风生般的洒脱,人也颓废了很多。
  她看着他,依然没有说话,浅浅地笑。
  缓慢轻盈的音乐,醇香而略带着苦味的咖啡。
  时光在不经意中慢慢逝去。
  擦肩而过是他们彼此的宿命。
  分手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说再见。再见亦会是再也不见,他怕说再见。而她知道,没有了相逢,怎会有相见。
  转身,已是天涯……
  
  五
  两个月后。
  列车在黑暗中飞驰。灯光下,一张俊美坚毅的脸微微向上扬起,微闭的双眼下,两道泪痕顺着坚挺的鼻翼两侧滑下。
  一个月前,他写信告诉她马上要回国。在这三年里,自己无法把她从心里抹去,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他很想告诉她,自己会一直等着她。也许,经过漫长的岁月,她已经从伤痛中走了出来,他要大声地说爱她,要用尽一生的爱去呵护她。
  等待他的,却是一封从阿文手中递过来的信。
  子昊,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另外的那个世界。
  我害怕孤独,而我却,已经孤独了很久很久。
  我相信,以后的我不会再寂寞。在天堂里,我一定会找到爸爸妈妈的,在我生命的二十多年里,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他们。
  现在,他们不会再躲着我了吧。
  三年了,我没有想到,你依然没有忘掉我,收到你的那封信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我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我渴望一份真正的爱情,但是,我已经没有权利再去拥有它。
  我不忍心再对你隐瞒真相,在这里,继续三年前未说完的故事……
  那天,和洛在一起的,是那个摇滚女孩可儿。
  我好恨,生命中至爱的人背叛了我,把我的爱撕成碎片,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进了魅之夜,不会喝酒的我喝了很多很多。然后,那个美国男孩——杰出现了。当时烂醉如泥的我,又让她陪着我喝了很多,一直到不省人事,他也醉了。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了他的床上……
  一切都无可避免的发生了,我伤心欲绝。
  更残酷的事实是:半个月后,学院里传出杰因为酒后车祸死亡,抢救时被检测出他是一个HIV病毒携带者。当时确认了这个消息后我昏晕了过去,医院的检测报告上明确地显示,我也已被感染。
  所有的一切,如狂洪暴雨般降临,我像是一个被无情地推入兽窟的人,绝望而无力作任何的挣扎。
  我怨我恨我多么地不甘心,我恨洛的背叛,恨自己的放纵,我不甘心,我还年轻啊。那些日子里,我流干了身体里所有的泪水。
  我无法选择地来到了这个苦难的世界,然而,生命又绝然与死神牵了手。
  很多次,想过立即投入死神的怀抱里,没有了一丝丝的依恋。
  但是,我想到了孤儿院院长奶奶,和关心过我的所有热心人的期待;想到了那些跟我一样可怜的孩子,他们孤独而期盼的眼神;想到了自己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我妥协了,我还不能够离开这个世界。
  于是,我离开那个城市,来到了上海。
  子昊,谢谢你!那段日子,是我这五年里最幸福的时刻,也曾傻傻地奢望过接受你。但是,我明白不可以。
  生命给了我太多的恶作剧,而我,永远只是,剧中的小丑。
  剧情才刚刚开始,我的生命却已谢幕。子昊,原谅我不能够,陪你走下去。
  答应我,请你不要为我悲伤。也请你,珍重!
  在这个世界里,我太孤独了。我怕冷,更害怕寂寞。
  但是我累了,需要休息了……
  
  六
  “可怜的孩子,”院长奶奶带着子昊来到孤儿院后面的老树下,树根的周围铺满了鲜花,“那时候还没有筑围墙,兰兰小时候经常跑到这里,抱着树哭着找爸爸妈妈。”奶奶已然老泪纵横。
  奶奶无限悲痛地告诉他:“五年来,兰兰一直托人给孤儿院寄钱。半个月前,兰兰抱着一只流浪猫说回来看看大家,并向孤儿院捐赠了一大笔钱。兰兰和大家开开心心地相处了三天,第四天的早上,当我们在老树下找到兰兰的时候,她已……”
  “兰兰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上帝保佑。”奶奶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猫。
  泪水再次浸满了眼眶,子昊悲伤地仰起头。
  灰色的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下了,这个秋天里最后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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