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一位十足的鱼迷。
  原来我根本就不会钓鱼。
  垂钓的瘾头当然来自鱼的诱惑。
  那个火辣辣夏季,某一天,我偶然从一条宽大的河塘岸边走过,忽然听到水声刺啦啦脆响,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水面波光闪处,一条银色大鱼正飞箭般向深水区窜去。
  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垂钓欲,开始痴迷钓鱼,而且钓瘾越染越大。
  近三年来,凡双休节假日,只要偷得空闲,便如泥鳅一般钻进芦苇荡,捡个僻静塘边挑竿独钓。直钓得是看见河水就亲,遇到洼塘便乐,见塘便觉得里边一定有水,有水就觉得下面肯定有鱼,即使锅台大个洼坑,也能挑竿独自傻乎乎站上一天。总之,只要来到水边一站立刻就神清气朗,灵魂肉体全都适应熨贴舒坦愉悦。晚上垂钓回来,躺倒床上仰视棚顶颤颤漾着波光,俯看那地板也闪动粼粼水花,环顾卧室四壁和墙角,也觉得汩汩冒出一串串气泡。这时候,人也仿佛成为河塘中一条摇头摆尾浮游而出的鱼了。
  起初,我钓鱼纯是个笨蛋臭手,每每垂钓之时,总是可怜兮兮眼馋人家左一条右一条往出挑鱼,耳朵空羡旁边钓友鱼篓里噼哩啪啦一阵阵欢腾。自己却时常是兴冲冲满怀希冀地去,蔫怏怏两手空空失望而归。回来一迈进家门,儿子便跑过来察看篓子,见是空的——
  “我爸又没钓着鱼!”儿子噘嘴告状。
  “满身臭泥腥图啥?!”老婆朝我鄙夷瞪眼。
  反向的挫折打击有时比正向的自尊激励作用更大,我在心底里暗自发誓,非钓服这可爱可恶的鱼儿不可。
  其实,也应了那句古语:“学之,则难者亦易也;不学,则易者亦难也”。钓鱼的技巧看似艰难玄密,下到了功夫到也简单容易,问题的关键在于能否悟通其中钓鱼之道。
  钓鱼选准季节时令很重要。比如春、夏垂钓的时令,我摸索出:“春钓黄昏夏钓晨”。“春钓黄昏”——春天阳气刚刚回转,早晨气温较低,塘中水凉鱼儿慵懒少动,此时垂钓上钩几率就低;午后接近“黄昏”时气温上升,河水温暖,鱼儿游动积极活跃,这时垂钓效率高早晨十倍,所以,春天垂钓宜晚不宜早。而夏季则恰恰相反,之所以“夏钓晨”——夏季待太阳升起之后,温度越来越高,晒得水汤滚沸,水下憋闷异常,鱼都浮到水面上气不接下气喘息,哪里还有心思在水下觅食;而早晨太阳未升高之前,水温凉热适宜,鱼儿神清气爽,加之一夜醒来正饥肠辘辘,此时下钓上钩率则高黄昏十倍。
  垂钓选择钓位也有许多门道,要想钓鱼收获大,就必须找准位置。不然一条宽广大河,水面茫茫,“?”似的小钩儿究竟抛在哪里是好?塘里的鱼怎么偏偏就那么巧,会碰上你的鱼钩被钓呢?我总结的“窍门”是:宽钓窄,窄钓宽,不宽不窄便钓中间。只要依我的“鱼经”妙计,垂钓的效果自然最佳。个中原委道理我想读者自有体会,恕不赘言。
  当然,垂钓最关键的还是分清种类,根据不同鱼种的各自脾性口味“对症下饵”,同时熟练掌控好起钓时机,则庶可“百钓百中”。
  譬如鲫鱼喜吃鲜虾,性情温雅且圆滑。遇到虾饵并不急吞,而是首先摇尾经意不经意地扫一下,水面浮标便有颤抖,这时你切不能动;察无险情,然后它会掉头去轻轻地拱饵,鱼标再次抖动,你仍不可提钓;接着它便羞答答地张口轻含虾饵,鱼标沉微微上浮,这时尽管紧张的心要蹦出来,你务必继续屏息敛气耐住性子等待,稍有不慎轻率提钩,它就会噗地吐出虾饵扬长而去,惊吓许久不再回来,使你前功尽弃。三次狡猾试探确认饵料并无异常,它才放心狮子大开口鲸吞,此时水面浮标骤然下沉随即上浮,就在这一沉一升瞬间当口,迅疾用力提钩鱼竿“嘎吱”弯成弓状,一轮银月便活蹦乱跳着挑上竿头了!垂钓鲫鱼最有技术含量,最费力最需要耐心也最刺激,那份平静那份紧张那份兴奋接连而来,弄得你浑身触电似地,手麻心痒焦虑难受而又舒服,瘾从中来。
  河海两栖的鲈鱼性贪而狠,鲜虾臭虾不论,死鱼烂肉不嫌,有钩尽可多系,只管撇下水去,钓饵往往刚刚唰地落入水中,它便会闻声而动离弦的箭一般嗖地射向目标,锋牙利齿一口咬住就跑,鱼标刷地沉没,鱼往下扯,人向上拽,有时一次可拎上几条,白亮亮地半空里剧烈翻腾,鱼竿乱颤得你手臂发麻……
  鲤鱼喜好香甜饵料,它的性子不慌不忙,总是耀武扬威大大咧咧。棒子面蒸熟七分,参和饲料揉成玻璃球样“丸子”,涂上麻油下钓。它便闻香而动,过来张口就吞,鱼标均匀稳稳下沉,一挑鱼竿吱嘎吱嘎地山响,手感重得象是牵住一头倔驴。
  还有“白鲢子”,钓者大都埋怨它最狡诈不好钓。其实,钓“鲢子”也不难,我来悄悄告诉你:鲢鱼专食又酸又臭钓饵,你回去不妨试试看。
  此外,面目可憎的黑鱼愿吞青蛙泥鳅;鲇鱼最傻最馋最贪,随便切来肉皮肉渣勾上下钓,它会连饵带钩直吞咽至胃肠里去……
  摸透熟谙鱼性渔道的我,尽可以按照各类鱼儿秉性口味“随势而为”,“投其所好”,诱钓任何一种鱼儿上钩都轻而易举,不论它精的傻的尖的滑的凶的善的慢的快的,啥样的都完全不在话下。现在想来,我实在说不清自己究竟钓到过多少种鱼,更记不准钓了多少鱼,家里冰箱冰柜常年暴满,邻里接受赠予也已吃腻。
  最让我心悸手怵不忍的是,每每抓起那活鱼宰杀刮鳞剖腹挖肠,下到油锅里吱啦一声哔啵烹煎之时,瞅着鱼儿被烹烙那绝望的眼神,疼痛难忍抽搐扭动的身躯,不禁心中涌出许多痛楚,竟又可怜同情起这些鱼来了。我想:当初鱼们吞噬诱饵之时,大概感觉那就是最幸福最甜蜜的时刻了。只是这种幸福甜蜜来得太短暂,最幸福最甜蜜的时刻就是最悲惨最痛苦的时刻?鱼被钩住拎出水面的瞬间疼痛挣扎便是佐证。于是,我总是退一步地想:倘若这些鱼儿们不贪吃“这一口“诱饵,能安于它的江河湖海里自然繁衍生栖,结局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样子。
  悟得渔道钓服了鱼们,再去芦荡钓鱼我便不在乎鱼了。鱼是什么东西?钓到钓不到怎样?钓多钓少又如何?人生垂钓之乐重要的是置身河塘绿苇白水之间,看那如水的天,望这如天的水,让波光潋滟的清水淡淡地在心中荡漾开来,去体验独享一种无忧无喜无虑无愁无恨的如水心境。
  大芦荡里地老天荒的水,它凭空删去了人类“文明”万事的诸多复杂层面,才让我得以看清旷宇人寰也是个偌大的河塘,所有人也都是这河塘中的鱼,而权势、金钱、美色种种贪欲则是各种香甜的饵,是近是远,该吞该吐?数万年进化了的鱼儿,能否警醒?好自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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