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8月28日,当我再一次踏上武威至西安的列车,喝着战友送的饮料,吃着连队煮的鸡蛋,欣赏着田园风光,想着半月前也是坐着这趟车,那时心里尽是担心,尽是忐忑,担心能不能通过复试,如果名落孙山,我将无颜见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将何处?会浪迹天涯吗?会打工流浪?会田间耕作吗?还好我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到得战友、连队的支持帮助,我爱你们,让我从一名战士走进了军校,让我一名山里的学子成为一名军中娇子,我感谢你们,延长了我的军旅生活,给了我第二生命。随着急驰东去的列车,激动的心情渐渐的趋于平静,前景大好,但也不会平坦,我将继续奋斗,尽最大的努力抒写不悔的青春,那时那刻,我对自己说我准备好了!

窗外那急速向后退去的山岚、河流、田野,如一幅幅水墨丹青,来不急留心欣赏,来不急细细品读,就急弛而过,那好吧,就这样就山一程,水一程吧。人生的路,不也是如此吗?不也是匆匆忙忙的风雨兼程,过往不再来,未来不确定,但你还得要百倍努力地走向未来。想到过往,脑海里那些艰辛的画面如这风景一样,闪闪而过,3月刚把新兵送到老兵班,就报名考军校,当时有105名战友报名,给我第一感觉是竞争肯定很极烈。可经过团、师、西安陆军学院、军队统考和西安陆军学院的复试,层层筛选,层层考核,到最终到西安陆军学院学习的只有五人,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幸运的考上了,从百分之五的希望中脱颖而出。说不自豪那是虚伪,说幸运那是自谦,有多大的付出,就有多少收获,我对此深信不疑。就这样,一路细想,一路澎湃,一路欣赏沿路的风景,一路为重新做学生而忐忑。不知不觉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下了火车,又上班车,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了长安终南山脚下西安陆军指挥学院。

西安陆军指挥学院的前身是1941年在山西省兴县成立的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第七分校, 1986年定名为西安陆军指挥学院。座落于古都西安南郊风景秀丽的终南山下,北向八百里秦川,南靠终南山主峰,四周遍布名胜古迹:有号称"南山冠"的翠华山和被誉为"神秀之区"的南五台及杨虎城陵园等。校园内楼房林立,布局美观,杨柳叠翠,绿树成荫,被誉为优美的园林化院校。

到校的第一天,就被他迷人风景所吸引,门口是一座威严雄壮用大理石制作的大门,大门左侧是雄厚的“西安陆军指挥学院”七个鎏金大字,门前两个大理石站台,上面各站着一名持枪哨兵。给人的感觉是威严、大气、简洁。院内绿树环荫,正对大门的是一个大型的综合训练场,训练场南侧是学员区,我所在学员五队就在东南角一座老式三层建筑的一层。门前是一高三米的斜坡,斜坡被抹得平整、光亮,斜坡上面一个简易的器械训练场,摆放着一排单扛、双扛等训练器材。训练场北侧就是我们的教室。教室前面就是一条东西向的水泥路,路宽约5米,路的北侧是图书馆和大礼堂,之所以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这些,是因为我三年除训练外就在这里过着简单快乐的三点一线的生活,学习、休息、畅游书海。记得第一次进图书馆,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好多的书,好大的场所,好静的空间。

虽然离校二十五载,但三年军校生活却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入校后,就是三个月的打基础训练,五公里武装越野、四个手榴弹、一支56式冲锋枪那是标配、不管学院操场五圈还是东靶场战术结束从五台回校,来回就是跑,有时是散跑,有时掐表跑,一天一个五公里,三天一个十公里。那年9月份,雨水多,一个多月,我们没有穿过干衣服,不是被雨水淋湿,就是被汗水浸湿。早上八点就从学院出发八点二十就到东靶场,一趟就是四公里,下午返回就从东靶场到太乙镇到学院,一趟就是六公里。中午就在东靶场就着雨水吃饭,那时我们和炊事班打趣说,我们的饭菜油少、水多,但雨水足。东靶场是一个大型的班组战术训练场,方圆约为十公里,场内没有树木,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有三条战术壕沟,三道用水泥做的防坦克桩。在这个训练场,我们摸爬滚打了三十余天,从单兵战术到小组、班战术,完成了战术基础课,学会了一个战士在战场上如何利用地形地物,如何攻击前进,也学会日后教育我们的战士如何利用地形地物,如何攻击前进。战术训练是苦乐并行,训练时就得摸爬滚打,但休息时就其乐融融,大家围绕在一起,讲笑话或是打闹,或是一展歌喉,乐此不彼,全然忘记了战术带来的伤痛,那时我们最爱唱的就是《海阔天空》,一曲《海阔天空》唱出了我们豪迈。

那时我们学得认真,教员也教的仔细,因为我们是大专队,教员总爱笑称我们队是八大员队。那是笑话我们军事技术不行,所谓八大员,就是部队的通信员、卫生员、炊事员、文书、驾驶员、话务员、报务员和养殖员。这些八大员负责后勤保障或是通讯联络,军事训练不咋地。俗话说,佛争一支香,人争一口气,当时我们那是不要命的训练,队长和教导员也是严管。一个多月的班组战术下来,战友们黑了、瘦了、跛了、瘸了,但没人喊累了、退了、哭了、不行了。我们的也因此体能上来了、军事技能上来了,成功甩掉了八大员的帽子,三个月后全体学员一个不落地完成了注册,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军校学员。

我们班有十名学员,班长是惠学斌,陕西富平人,21军63师187团的一名班长,人俊,话不多,军事技术过硬,管理也在行,爱穿迷彩服(那时只有特种部队才发迷彩训练服),既有酷的资本,也有拽的本钱。副班子叫孟宪贵,陕西安康人,21军55师164团一名班长,人很老练,稳重,就是做事有些慢半拍,感觉就是笑点低。班里还有七个来自不同的地方的战友,相处熟悉了,叫起来就老连队干部之间的称呼,老惠、老李、老高等等,听去有点刺耳,叫起来却很亲切,可能是年少轻狂吧。那时年轻,精力旺盛,白天训练一天不觉得疲惫,每晚熄灯后还得在老惠的组织下,加练一小时,说是加练,只是让我们做一些体能,深蹲、俯卧撑、倒立等等简单的练习,关键是没有在连队的硬性要求,训练时,往往摆出一付健美运动的架式,做出很酷的造型,相互卖弄肌肉,相互作弄,相互间在欢笑、娱乐、评比中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也是在那时,我们不知不觉练出六块腹肌。如果再能相见,我要让他们亮出肚腩,看腹肌还在么?

艰苦的三个月打基础过后,我们开始学习文化课。真的,近三年后第一次座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叫一声老师好,听到一有人叫我学生时,感觉的就像年轻了十岁,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真是什么季节开什么花,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放下书本两三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两三年,现在却要我们学习A、B、C,真有点难,学习也如同嚼蜡。后来我们结对学习,来一个一帮一对红,可是学着学着,就涌现了陕西英语、湖北英语等等,相互间还不服气,说对方发音不对,不是那个事,于是陕西英语纠正湖北英语,湖北英语纠正湖南英语,还得分出一个高低来,甚是可笑、可乐,时间久了,相互也能听出个子丑寅卯来。随着文化课开课的越来越多,我们也慢慢地静下心来,重新当一名学生。那时我们学习文化也如同作战演习似的,把一个课程当作山头一样攻击,没有什么方法,也不可能有什么灵丹妙药,因为文化底子不够,只能是教员死教,学员死学,死记罢了。那时教员也很用心,不厌其烦地辅导,记得教高数何教授,五十多岁了,腿也不好,星期天还为我们辅导,有时还单个教,亲自拟定计划,本来数学就不好的我,学高数如同学天书,刚开始是硬着头皮,尽量不让睡着,看到老教授如此用心,也就慢慢地喜欢上了高数,后来也顺利了过关。真的感谢那些教员、教授,把一个个天生就不是学习料子的我们,送上了毕业的道路,虽然不是学富五车,但也能把该学的学好了,掌握了军官必需的文化素养和基础。真的要感谢他们,他们默默地为国防建设作出无私的奉献,军功彰应该有他们的一半。

                                         

时间如流水,转眼离家近三年,年底学校放寒假,想起当初离家的诺言,我更加思乡,巴不得时间飞起来。我想早日见到我的爹娘,我的兄弟,我要让他们分享我的快乐、我的喜悦。都说近乡情怯,我也不例外,就连正常的打招呼都不会,还出了不大不小的笑话。那天下午我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刚到家,见到我爸,就习惯的问了一声:我妈呢?老爸当时一愣,也习惯地回了一声:不知道。看来,是平时父子交流少,相互间没有多少话语,有的也只是他对我的教训,每年交流最多也不过两次,都是学校放寒、署假要看老师的评语和各学科的分数,看学习怎么样。好,就点点头,不好,就开始训斥,说是我供上学,你就拿这点分回来,你有脸么!当我反映过来我是扛着红肩章(军校学习的肩章),再不是学生啦,是标标准的大人,可以用一个成年人的身份与父亲平等交流了。于是我说:“爸我回来了,你这是在干啥去呢?”这才缓解了尴尬。过了一会儿老妈风一样的跑了进来,说旺儿回来了,我看一下,吃了没。看来只有老妈还没变,只要有一个星期没见我,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吃了没,然后就说瘦了。我这才仔细打量老妈,老了,四十出头的她,就开始生白发了,鱼尾纹也慢慢地爬上眼角。眼睛也不象以前那样明亮了,身材只是稍胖了一些。看到老妈,眼眶湿润了,不争气的眼泪在眼里打转,我努力地眨了眨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回家几后,我发现老妈的腿好象有问题,走路不很正常,有点瘸。我问她,她总支吾着,要么轻描谈写的说摔了一跤,后来,才从老爸那里得知,是那年夏天,我一战友探亲回家,老妈得知后,连夜赶去打探我的情况,得知我正在西安复试,老妈一听又惊又喜,虽说她不知考军校,但从战友的语气里是高中的,是好事。返回时,不小心掉到沟渠里,幸好水不深,当时以为只是葳了一下脚,没在意,捡了一个树枝,一跛一拐地回了家。第二天一看不是葳脚那么简单,痛得下不了地,是骨折。后经慢慢医治,但最终还是成了现在这样,一直到老妈去世。过后几天我又发现老妈还有个看新闻联播的习惯,我好奇地问了她,你连字都不认识,还爱看新闻,你懂么?她不语。后来还是兄弟告诉我,自我入伍后,老妈就爱上新闻联播,她说看一下,看有没有打仗,如果发生战事,她会问个不停,因为打起来,担心我会去打仗,真是难为她了。知道这些,我开始自责起来,是啊,三年来,只给家里写过区区的三封信,全然不解父母的期盼和担心,是自私一词就能搪塞的吗?为了梦想,就不顾父母的担心和忧虑,天下之恩,父母之恩最大,我能回报个啥,我问自己。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就能敷衍吗?我无言以对,只能心理默默祝福父母。也是在那时,我才深深懂得,一个人付出的同时,家人也在为你默默付出,你的成功离不开家人的支持与付出,你的奋斗不是一个人在奋斗,而是一家人的奋斗。我感谢我的父母,感谢我的亲人,没有你们的付出就没有我的一切。

                                            

又到学校了,开始了新一轮的学习训练。班里的学习氛围很浓烈,晚上还是一如继往地重复着体能练习,只不过大家玩笑多了一些浑话,都二十一二的年龄,也到恋爱的季节,于是夜晚多了一些固定的栏目,各自讲一个男女故事,才肯睡去。那时我们最爱听老孟讲的故事,他显得稳重,说话不紧不慢,讲到精彩时,还习惯地卖弄,停顿一下,在大家的催促下,他才接着讲。相处久了大家难免有些磕碰,我就与老孟有过两次碰撞。一次是因我的被子没叠好,棱角不突出,被检查扣分,老孟说了一句:“猪窝”!当时我火冒三丈,回了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就相互争吵了起来,差点动手。刚好从外面回来的老惠看到了,一句:你们吃多了是吧?!才平息了纷争。后来,我连续三个中午叠被子,直到老惠看到满意为止,第四天晚上破天荒没有体能练习,开了一次班务会,让大家一起来教育我,上我的思想课。一次是上军事地形学时,按图行进我俩因路径发生争执,相互间谁也不服谁,争到最后还是老惠同意我的路线,但这次没有开班务会,老惠说我的顶撞影响了老孟的威信,让我买十个肉夹馍,大家打个牙祭,也给老孟一个台阶下。于是我花费了大半月的津贴买了十个肉夹馍,大家一起打了牙祭。在吃的时候增进了感情,战友之情就是这样在争吵中、打闹中、相互适应、相互打磨中得以发展,彼此相念一生,相互牵挂一世。

军校生活简单快乐,“简单”的简直有些过不去了。西安春季雨水多,只要天一放晴,我们就得拿工兵锹,修复被雨水冲刷的门前那三米来高的斜坡和菜地的坡道,那才叫一个仔细。用工兵锹一锹一锹地夯实,一锹一锹地抹,抹到发光发亮,那时总是在“第五节课”进行(上午上完课后半小时的体能训练,我们称为第五节课),有时连饭还都赶不上吃,就为那一抹阳光。周末看电影,那是快乐与痛苦并存。现在想起来,放电影是为了通报而放电影,还是为丰富生活而放电影,但放电影之前军务处一定会通报一些情况和事件,都是一些小违小纪,外出不戴军帽、边走边吃东西、手插裤兜等一些违反军容军纪的事,但一通报学员队,尤其是学员个人,那可不得了,轻者开班务会,重者开队务会,一开会就得整顿,一整顿就得见人见思想,见思想就得最少两千字的检讨,可能是检讨写多了,大家的文字长进不少。所以放电影之前,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通报,没点到自己的队、自己名大家就心情愉快放飞自我,点到的队或个人,就没有心思看电影,任周星弛再搞笑也笑不起来,这也是痛与快乐着吧。

我们在快乐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近三年。转眼就要毕业了,说起学员毕业,“砺剑-95”,那是学校为期半月的陕甘宁二千公里拉练演习而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主要是训练我们走、打、吃、住、藏、救、练能力。那年5月中旬,我们怀着激动而又紧张的心情踏上征程,接受不一样的挑战。我们在接受挑战时也沿路欣赏着美景,感受到自然界的恶劣,也感受到大地的匮赠;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也感受到肩负的责任。那天下午在盐城明长城下我们刚搭起的帐篷,忽然天空暗了下来,一阵狂风暴沙,眨眼间帐篷散了、塌了,相互也看不见了,也不敢看,怕吃沙,也睁不开眼,我们相互扶着不被风吹起,在黑暗中度过了近半小时,那风沙可是一个漫天飞舞。不错,是“沙尘暴”,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证了风沙的厉害。那晚我们相互坐了相互偎依着眯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早我们领取了两片压缩饼干和一根小黄瓜,就走进毛乌素沙漠进行耐饥饿急行军。走过沙漠,第二天下午校领导在征询学员意见时,有学员反映还可加码训练,领导看到学员训练情绪高涨,就顺势又加了难度,让我们急行军一百二十里。走着走着我们在心里骂着那位说大话的学员,第二天中午时赶到了三十里铺,顺利地进驻延安大学,于是参观宝塔,到杨家岭、枣园参观领袖故居,唱红歌、讲红色故事、继承红色血脉、传承红色基因、做红军传人。那时走沙漠、越高山、趟小河、穿山涧,一路走来,一路山河、一路风尘,一路欢歌,就这样走过了“砺剑-95”,流了几身汗,脱一层皮。现在回想起来,真想说一句年轻真好,年轻就是资本。

1995年7月15日,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学院。距离远了,思绪近了,校园就像一辆墨绿色的列车,载满了年轻的不羁与幻想,终点站是梦开始的地方,那个夏天,有多少不舍,就会有多少泪水。回望校园,回望走过的路,我又能带走些什么呢?我又能改变些什么?这些年我求索什么?但我深知,我将以我所学为国防建设添一点土,加一片瓦,我将无悔我的青春,无悔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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