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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绿莫过于柳,济南的柳绝不高贵,朴实得如同泉畔人家。生命最为顽强,折一枝即可生根发芽,不苛求生存条件,不需过多呵护,只要辟个栖身之所,便会自生自长。山野也罢,路边亦可,一个坑一柸土一瓢水,便能回报给人们嫩的芽、绿的叶,舒展的腰肢。

其实,整日里,伴着泉水守着烟火,耳濡目染,它张扬的就是济南人的个性。见多了曲水亭榭流水潺潺、簇簇水草随流舞动,听惯了黑虎泉畔捶衣淘米,及商贩们的尖声叫卖。街随水走,水伴街行,青砖碎瓦的老屋,绿藻飘摇的清泉。那一个小哥痴跑着往嘴里塞着大葱煎饼,迎面里大娘提着些豆汁油条。一日里不遇鹅鸭戏水,任凭小鱼小虾窜来窜去也觉得没了兴致。

香火气是什么?就是这般一日三餐,就是这般简易快乐地过活,不张扬显摆,不跂立奢求。

天然里土生土长,千百年祖祖辈辈,呆在这边,伴着千家万户;跑到这边,陪着老少爷们,周行不改,风景独美。不羡红艳,不妒远方,就这么个样儿,自由、舒畅,感觉得劲!

先时,憋屈了一冬,好不容易,有了春风,来了细雨,淡了疫情。急忙里悄然露出脸儿,伸伸纤细腰身,摆摆婀娜裙裾,笑看往来行人刚刚醒来的睡眼朦胧,生命张力开始了新的一天。

生的简单,却也很不一般,杨柳的名字,却也是那隋炀帝赐之。“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从来词风豪放的辛弃疾,遇到柳们,也会显出罕见得温柔,金戈铁马背后,那池塘边的嫩绿新芽,也将将军的刀剑,包裹于心中的炽热。

那一年,荷红芙绿,岸柳披拂,水光粼粼的大明湖,24岁的王士禛与一名士,残照西风烟痕燕影中,望万缕千条轻拂水波。赋《秋柳》诗四章,句句写柳,却不见一个柳字,震惊文坛。

“到了济南府,进得城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至若刘鹗,对于济南的泉和柳,赞叹之情,溢于言表。霜后残荷雨后萍,几株烟柳尚青青。岁月悠悠,人已逝去,唯有这植根沃土的柳,却经久不灭,执著地守候着这片土地,回味着曾经的过往。

树木花卉亦有性情,它是给同伴,也是为欣赏他们的人们而生的。如果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就是济南人李清照的“根”,那么,“暖日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柳条一般,随风飘动,就是这个漂泊了一生的女词人的魂。杨柳纤纤,婀娜多姿,漱玉泉边,伴着轻拂柳条的倒影,晨起的她对着泉水梳妆打扮,刚强了一生的她其实也是极爱美的。

轻黄柳线落雏燕,浅碧草痕浅乳鸡。爱美是人们的天性,摘根柳条编成圆环戴于头上,门楣上装扮几根柳枝,既美观漂亮,又平安吉祥、辟邪祈福。春日里的济南人,将柳赋予了更多的寓意。

想起了小时候,总盼着胡同口的柳树泛出绿色,趁没长实,赶紧折下几根,做成柳哨,呜哇呜哇吹着玩,快活得不能自己。阵阵柳哨声过,向人们昭告,春天真的来了,该盘点着下地干活了。

像女人一样,柳们是喜欢水的,而济南仿佛就是专为柳的生存才有的。泉为柳有,柳伴泉生。泉是大地冒出来的精灵,孩童般好奇及热情。而泉生动处,无不攒动柳的身影。你看,波光涌动里,那些柳的臂膀分外恣肆,像傣家少女的长发,一直垂落水面,婆娑着摇曳,调皮地欢笑。欢笑中蕴含几多澄澈,几多美意,那分明是献给大地母亲、献给来往宾客的一支歌,一曲舞,一首诗笺。

如同人,柳也有自己的长相。笔直向上之柳,枝条并不弯曲,起劲地向高里挺拔;满头下垂之柳,长长的枝向下落着一如浴女秀发;又有满树卷着的柳,像烫了发的时髦少妇。

吐了嫩芽,枝便绿了。柳的绿,先是鹅黄,渐而深绿、墨绿。鹅黄的嫩绿,娇滴滴羞答答,令人不忍触摸。深色的绿,随风轻飘,撩人心境,引人遐想无限。

天渐渐暖和起来,花蕊便爬了枝头。见过柳的蕊吗?一串串,相连于叶下。不经意间,蕊挣脱了束缚,漫天里姿意着雪花似的絮,随风起舞,洋洋洒洒。晋人伍辑之云:“扬零花而雪飞,或风回而游薄,或雾乱而飙零,野净秽而同降,物均色而齐明。”千百年来,这柳从不改自己的秉性,到了季节,花照开,絮照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江河之所以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也。”柳就是这样推而不厌。不像桃呀杏呀海棠,并不炫耀着立于枝头,堂而皇之竞相媲美;也不似玉兰,不开则已,开则气势夺人,赫人一跳;更不似丁香、桂花,开也罢了,更发以幽香引人注目。

柳和杨不然,树上鼓着蕾时默默地、悄悄地,在人们不经意间,花已开了。开了花也并不于枝头招摇,有风来,随风荡漾;无风处,自我磨砺,并无固定场所,放到哪里都成。

“大白若辱,质真若渝。”因为柳们知晓,于大千世界里,自己太平凡,长相不艳丽,更发不出诱人香气,于是它们选择了悄然。悄然地孕育,悄然地绽放,悄然地凋谢。或许还在人们根本没注意时,它们就已经落入尘埃之中,或者不知飘落到何方。

是不是他们太不在意自己了,生活得自由洒脱,便被人们看作没有长性,不可信赖,或更延伸到卑微下贱,甚至“水性杨花”,与见异思迁相提并论了。毛泽东却不尽然,他从不轻视女人,自然就不用这杨柳之花与女人相联系。伟人日思夜想尽为国之大事,却也难脱感情之干系。在给李淑一的诗中,借杨开慧和柳直荀之姓想到了杨柳之花,那花轻扬着到了月亮之上。这哪里是写花,这分明就是亲人的深深眷恋。那直上云霄的杨柳之魂,当听到他们共同坚守的信念和理想实现的时候,想必一定会高兴地痛哭一场,苍天也会为之动情。

世间多为凡人,同为杨柳类,生平张扬不起,只能作默默状,想来能够平静地、健康地、随心所欲地生活着。有书为伴、有茶一杯、有球可看、有同好者为伍,清淡些许足矣。

此即为济南之柳,如此我观杨柳,凡者也,不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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