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汶川散记
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有珍珠般的光泽。还有，他的京腔京韵很入耳，一下子就从一群南方口音中跳出来。在空降兵那声名显赫的15个伞降勇士当中，他很俊朗，眼睛明亮，有自信逼人的英气。
少校于亚宾，抗震救灾5000米高空那惊世一跳，他排第二跳。之所以是第二跳，因为34岁的他一直担任特种大队引导队长。后面那些更加年轻的勇士，基本上把他即当老师又当兄长。或换一种说法，第一跳李振波大校更像一个叔叔辈份的领导，而于队长呢，像个大哥，年轻人更喜欢跟年轻人扎堆。
关注他，是因为几个数字让我感兴趣。第一个数字：34岁的于亚宾竟跳过2200多次，是迄今为止，在这个伞兵部队数一数二者。他红着脸承认：我是云中漫步两千多次。他是北京朝阳区人，88年要参加“全运会”，北京招了四名，14岁便被部队从北京第二业余体校招收入伍。与那些生死战友相比之下，于亚宾年龄短而“跳龄”长，20年来的磨砺，经验丰富，可谓少年时代便开始了云上的日子。
我们坐在背囊上交谈。他们住在敞篷小球场，头顶上每五分钟都有一架飞机在轰鸣，旁边就是空降兵的伞具。他随时等待着出发，到这里，你才体会到什么叫枕戈待旦。
所有的媒体记者大概都问过15勇士，你们知道是5000米，怕不怕？于亚宾说：“当时自己倒是不怕，只是没想到，因这是盲跳，没准备，就像瞎子跳悬崖！95年我在西藏跳过6200米。当然那是在有着充分准备的前提下。”充分准备的意思：伞降必须带着供氧器、护镜、护肘、护膝、护裆、下树绳和保暖设施。要知道，每上升千米温度就下降6度，飞机都极易结冰，而5.14日当天的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衣加迷彩军衣。
5000米“盲跳”成功，实在是来不及准备。5.12日那天，接到任务，他急急忙忙告诉爱人准备几件衣物，风油精，便由南方驻地乘飞机赶到成都，直接降落来不及，飞机结冰打不开门，不得已于当日至太平寺机场。这时，发现原来准备的伞兵—9型号的伞具不合适，临时从基地调来伞兵—11型伞具。这种翼型伞对技术要求高，前进速度快，一般不易操纵，没有相当的经验不能跳。所以，次日凌晨6点起床叠伞，100人中上级精心挑选了精兵强将15人，由李所长率领。李所长动员说得很简洁，除了抗震救灾情况紧急，肩负重任，他重申的是：保障自身安全，只有安全了才能顺利完成任务！
谈到所有的网络提到“勇气”二字。说到这儿，于亚宾加重语气说：“我们不光要有勇气，更是代表有智有谋的中国空降兵！”5000米那一跳，仅仅是开始，活着，并且必须完成更艰巨的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在后面。如果不是智勇双全，他们不可能在茂县灾区7昼夜，冒着频繁余震，翻越了四座3000多米的山峰，徒步220公里，先后在7个山乡55个村庄侦察重要灾情，向上级报告重要灾情30多批次，为指挥部在第一时间决策部署抗震救灾提供科学的信息依据。
于亚宾说，陆地生死七日，更让人刻骨铭心。李振波将15人分成三个专业小组。第一小组于亚宾负责引导气象，在三无的条件下，快速开辟着陆场，引导后续空降；二组管通讯，收集灾情实况、上报急需物资、人员伤亡等；第三是侦察组，快速将受灾情况汇总、核查上报。
紧随李振波之后第二跳，少校于亚宾是在离机4秒，稳定片刻，开了伞！着陆前选择了一片山坡相对平坦的5乘10米一块菜地，那是老百姓种植的红番茄。紧接着，收拢、集解、开电台，小分队辐射展开行动。第一时间与茂县县长高加军联系，上报指挥部受灾情况。从天而降，他近距离看到了此刻的山区面目如何的狰狞。余震不断，于亚宾和战友开辟了10个停机坪，三个直升机机降场。从一定意义上说，空中的2200次跳伞，虽然也算出生入死与死神打了20年的交道，好像不及这大地震经历的几千次大大小小的余震来得紧张，来得惊心动魄。接下来，他们向震中汶川挺进，走路走惨了，缺粮、断水，攀悬崖，爬峭壁，暴风骤雨，举步维艰。入夜露宿野外，大家仅仅靠着两具降落伞当盖被，蜷曲在一起度过寒冷之夜。饥寒交迫，这一把精锐“尖刀”还要按计划早日插到映秀。没想到行至桃关，隧道大塌方，根本进不去，天地间砂石簌簌，弥漫着黄色烟尘，能见度只有300米不到。他形容的很生动：人像在土里打了滚儿，又像噩梦，到处都闹黄风怪！
无路可走，小分队只能返回到茂县，补充一点水，转道探索走理县、卧龙镇、耿达，后来粮食不足便喝稀饭，喝的小伙子腿软，可他们愣是不给老百姓添一点麻烦。
……
于亚宾的故事还有第二个数字：3分40秒的空中婚礼。
他爱人叫佘红梅，曾是空降兵某部女子跳伞队副队长。跳伞经验有上千次。试验队长是于亚宾。他们的爱情很传奇，算是“同桌的你”的激情空中版。
800米高空，两朵美丽的伞花绽放，在朵朵白云衬托下，徐徐飘来。伞下，一对心心相印的伴侣深情地相望，相互挥手。经过3分40秒空中“漫步”，两人准确地落在指定地点……现场的战友纷纷迎上，向他们献花，祝贺。
这一对比翼“鸳鸯跳”，背后的苦辣酸甜，冷暖自知。佘红梅16岁就参军。吃苦受累，跳伞的女兵与男兵一样。于亚宾对她严苛也一样，一点不客气，该发火就发火。
云中漫步，让于亚宾、佘红梅只能用眼神说话。“我一个眼神，她都懂！”
激情5年，两人上下级关系，情话没机会说。虽同住一栋宿舍楼，近在咫尺，从没有在一起散步、逛公园、看过电影。5年，他们没在一起过过一个春节。3年前，他们就准备结婚，都因部队训练紧张和其它任务而推迟。眼看好日子一拖再拖，盼到“五一”节结婚。想不到部队的演习又一次打断了原定的计划。他们悄悄地把结婚证收起来，一起登机，奔赴训练场。好在，部队领导很人性化，策划在2001年5月1日的跳伞训练中，特批他俩同乘，同跳，比翼齐飞。以空降兵特有的方式举行“特殊婚礼”。于是，将于亚宾与佘红梅的浪漫故事推向了高潮，史无前例的这一幕，由解放军报记者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刻——极为浪漫的空中婚礼。
云上的日子，上帝总让他和她在一架飞机上跳，空中远比在地面相处浪漫的多。他俩，常常是同乘一架飞机，男在前，女在后。科目不同而已。92年农运会，她飘逸地扮“七仙女”编队跳伞，他则是肃穆的军旗队、国旗队。看来，七仙女下凡也遇不上董勇呢。
3分40秒，空中婚礼。在人的生命中是一瞬间，但对于他和她，3分40秒却长于百年。
于亚宾拿出他的手机给我看，主频有5岁半儿子的照片。5月13日那惊世一跳，爱人佘红梅惴惴不安等他的消息，她就像疯子一样对着电话拨，拨了丈夫的再拨他队友的，可就没信号。徒步达汶川后，他这才通了一分钟话：“老婆，我到汶川了！”对方一阵沉默，他知道“七仙女”哭了。他想说，手机放军衣的口袋，儿子的笑脸紧紧贴在胸前。爱，是他的护身符。可他一句也没说。
昨天，佘红梅在电话对我说，恋爱时，我渴望云中漫步，结婚过日子，最怕云，最怕于亚宾他们跳伞遇上云层……
2008年6月1日于灾区
（2008年6月12日载解放军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