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平原上的孩子,有谁知道他对山的渴望。千里淮河浩浩荡荡蜿蜒东流,从淮南到怀远的几十公里间,因地势变化,转成了南北流向。我美丽的家乡怀远县常坟镇张沟村,就静静地镶嵌在千里淮河的西岸。

   

       

       还不太懂事的时候,跟着父亲走在高高的淮河大堤上。我用小手指向东南方向的远处,问父亲:“爸爸,爸爸,那远处黑黑的、高高的是什么呀?”父亲回答说:“那是山,那就是山。”

       “那就是山,那就是山呀!它叫什么名子呀?爸爸。”

       “那是河东山,祖上传下来的名子,那山叫河东磨盘山!”

       “河东山?磨盘山?为什么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呀?”

       “因为在很久以前,那座山的妈妈就生下了它。经过了你爷爷的爷爷,还有你爷爷的太爷……,反正不知经过了多少代人,就这样代代相传到现在,你说是不是祖上传下来的呀?”

       “那河东的磨盘山有多少岁了呢?”

       “我也说不清,有两万年?也许有几亿年了呢?”

       “噢,我知道了。对了,爸爸,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那河东的磨盘山会不会死掉呢?”

       “我也说不准,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带着疑问,跟着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学毕业升了初中,开设了地理课,我才知道山的形成过程。河东磨盘山的成因,也是由于地壳的运动熔岩堆积而成。1589416007127718.jpg

 

       

       后来,我就经常独自坐在高高的淮河大堤上,面朝东南方向,远远地望着河东磨盘山,心里想着它的神秘,欣赏着它的美丽。

       春暖花开时,大河湾里麦苗拔节、一碧万顷;油菜花开,清风迎面吹来,菜花香气袭人。淮河岸边,绿柳成行,透过柳梢还可以看到航行在船上扬起的片片白帆。河东的磨盘山披满一身绿色,高高地映在远处的天际。

       夏日,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云层黑压压的将磨盘山山顶盖住,闪电就在磨盘山的半山腰劈出一道道耀眼的火龙。暴风雨使出魔鬼般的力气,把磨盘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见磨盘山的影子。暴风雨过后,在初晴的天空里,不知被哪位大神的手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将磨盘山整个揽入那彩虹的怀中。

       中秋节前后,黄豆熟了,豆叶金灿灿,大河湾里仿佛铺满了一层纯色的金子。淮河岸边的几行柳树叶子也开始渐渐泛黄,不久便随着阵阵秋风纷纷飘落。河东的磨盘山上,野草成金,树叶泛红。远远望去满山色彩浓重,恰如一幅精妙绝伦的油彩画。磨盘山的余脉,向东南方绵延十余里,几十座山峰紧密相连,形成一道严密的屏嶂,莫非它们想以群山之力,把秋风挡在磨盘山之阴?

       冬天的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有时能连续飘洒几天。厚厚的积雪会把淮河两岸覆盖起来。大河湾里的十几万亩麦田连同河东的磨盘山,全都淹没在一片广阔无垠的银色世界里。雪后初晴,冬日的暖阳照耀下的磨盘山及其余脉,银装素裹,仿佛一群仙女降临人间,静静地分享着冬日里的温情。

 

       

       每次提起河东的磨盘山,母亲就会对我说起她和父亲年轻时的一次经历。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年秋末的一天,母亲和父亲刚办完婚事,从凤阳县卫前村回怀远张沟老家。天还没亮,他们就从卫前村出发,沿凤阳、刘府、武店、考城,直到下午两点左右才走到新城口附近的磨盘山脚下。他们又饿又渴,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在磨盘山脚下的一块大石头边坐了下来。母亲打开身上包袱,拿出两个煮红薯,将个头稍大的那个递给了父亲。父亲几口就把红薯吃了下去,还噎得直打嗝。只好跑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河,捧起清澈的河水就喝。母亲手里的那个红薯只吃了一半,等父亲回来时,把剩下的半个煮红薯硬塞到了父亲手里。

       母亲说,他们吃完午饭索性就在磨盘山脚下进行了大休息。时值深秋,磨盘山上有的树已开始落叶,山坡上到处都是枯黄的野草,有几只野兔就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躺在山脚下的草地上,晒着太阳,十分惬意。父亲给母亲揉着腿,畅想着:通过他们勤劳的双手,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吃上饱饭,住上漂亮的房子,一定能过上富足美好的幸福生活……

        初中二年级的暑假天,我乘族弟春好开的手扶拖拉机到凤阳看外婆,从常坟渡口乘船过淮河。当时正值汛期,水流湍急,河水浑浊,淮河水面宽了近两倍,水位已涨到防洪堤三分之一处。站在渡船上望着河东的磨盘山,山体特别高大,形似磨盘,静静伫立,守在淮河边。阳光下几朵白云从山顶飘过,云朵的影子飞快地掠过山坡和山顶,随着天上的白云向山的背面飞驰而去。

       翻过淮河东岸的堤坝,拖拉机沿着磨盘北侧的一条乡村土路向东缓缓驶去。乡村土路十分平坦,坐在拖拉机上都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行驶不多会,我们就到了磨盘山的脚下。抬头向磨盘山顶望去,在老家看着不是太高的磨盘山,这时却是那样的高大,俨然是一位巨人挺立在面前。山坡上栽植的松树、泡桐树,树杆如碗口一般粗细,生长茂盛,密植成林。山坡舒缓,没有崖壁。山坡之上,各种野草,尽情生长,碧绿一片。炎炎烈日下,乡村道边,泡桐成荫,行驶其间,暑气顿消。小桥流水,蝉鸣不绝。偶有西瓜摊摆在路边,卖瓜老农,头戴草帽,手执蒲扇,不停地和行人打着招呼,招揽生意。

      1589416054557476.jpg 人生第一次亲近磨盘山,就被它的美丽景色迷住了。

 

       

       高中毕业后, 我参军入伍,远赴河南信阳某部服役。

      多年后,一次在与父亲的通信中问及磨盘山的近况。父亲回信说:“磨盘山的情况很不好,近两年在生病呢!”

       “什么?磨盘山在生病?这怎么可能?!”

       “磨盘山的确在生病,而且病得还很重!”父亲在信中说道。

       我死活不敢相信,原本好好的一座大山怎么会生病的呢?!

       当年夏天,休假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我站在高高的淮河大堤上,远远地望见河东的磨盘山。磨盘山,确实在生一场大病,一场重病!磨盘山上原本茂密的树林变得稀稀疏疏,几乎看不到绿色的林子。东南部的几个小山丘,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原本浑圆的小山头,被劈出几十个小山尖,活像张开了大口的恶狼一样露出狰狞的面孔。隐隐约约还能看得见有无数挖掘机在疯狂地啃食山体,无数矿车进进出出,装满矿石,驶向山下。山道上到处迷漫着粉尘,飘过淮河,飘落到大河湾里。

       再次从常坟渡口乘船过淮河,虽值主汛期,但受到严重污染的河水也没有上涨,依旧归在变宽的河床里,缓慢地向下游流淌着。从磨盘山方向飘过来的粉尘,落在了渡船上,迷住了我和同船乘客眼睛。更多的粉尘落到了淮河中,使流经这儿的河水变得更加浑浊。

      走下渡船,越过淮河东岸的大堤,沿路向磨盘山走去。迎面,成群接队的大货车,装满了从山上开采出的石料,冒着黑烟,吃力地向前挪动。大货车的马达声,震得人耳欲聋,身上打颤。浓浓的汽车尾气,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才修建没几年的水泥路,活生生被这些运输石料的大货车碾轧得坑坑洼洼。道路两旁,村民新盖的楼房笼罩在浓密的粉尘中,样子看上去十分痛苦。路旁和磨盘山上残存的那些泡桐、松树,叶子上也全被厚厚的粉尘覆盖住。炎炎的烈日下,那些树儿低垂着枝叶,失去了从前那样鲜活的快乐和自由,它们异常艰难地承受着命运的折磨。这些可怜的树儿,整天生活在一片惊恐和危险之中。我听到了它们发自根部的无比凄苦的呐喊声。

       磨盘山的那一边,不停地传来一阵接一阵轰隆隆的炸山炮声。阵阵毫无节制的爆炸声,震得整座磨盘山都在无助地颤抖和哭泣。磨盘山上和山下那些被人恣意挖掘的塘口,就像切在母亲身上巨大的伤口一样,让磨盘山在剧痛中发出了阵阵的呻吟!1589416102897470.jpg

      千真万确,磨盘山真的生了一场足以危及其生命的重病。这场重病已经危及到流经这里的淮河的生死存亡,危及到生活在淮河两岸千百万父老乡亲的存亡!

 

       

       是谁为了自己膨胀的私欲,丧尽天良,在那里肆意忘为,啃食磨盘山那高大的身躯?正在摧毁磨盘山往日秀丽的景色?还在摧毁老祖宗留传给我们和子孙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我陷入一阵痛苦和困顿的思考中。

       值得庆幸的是,从2013年春天开始,当地严厉实施了大洪山及其周边地区生态环境综合整治行动。出重拳打击非法采矿破坏生态环境的违法行为,强行关停几百家非法采矿企业,拆除了大量采矿机械和设备,投入巨资组织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进行以磨盘山地区生态环境修复攻坚行动。这一地区的非法采矿违法行为得到有效遏制,一批破坏磨盘山生态环境的首恶分子终于受到法律的严惩。

      磨盘山及其余脉所患的生态环境遭受破坏的重病及时得到了医治。试想,如果这一天提前几年到来,磨盘山及其余脉就还会得此重病吗?如果这一天提前几年到来,磨盘山秀美的景色还能遭受此番劫难吗?

      望着眼前的磨盘山,其生态环境最终得到了保护和监管。但是,留在磨盘山山体上的那些难以抚平的伤口,永远成为一段关于磨盘山遭受不法侵害的流血的惨痛印记。

 

       望着眼前的磨盘山,就让我们,还有我们的子孙们,永远铭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教诲吧!

       不知道要等多少年,磨盘山秀美的风光才会在我们和子孙们的眼前重现?在焦急地等待中,我企盼那一天早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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