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的“母亲”指的是我的岳母。

  我岳母在我的天津家里住了7个多月后,要上包头她二女儿家里。在把岳母和外甥女送上火车后,我和爱人下了火车。站在站台上,隔窗望着即将离开天津前往包头的岳母,我的眼眶注满了泪水。我爱人竟失声痛哭起来。在和她相处的短暂的日子里,她的言行深深地感动和影响了我,真有些难舍难分的感觉。

  岳母是一个平凡的人。说她平凡,是因为她的身份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的一生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是在家庭中操劳中度过的,但她对家庭、亲人的奉献,足以说明她伟大的一面。岳父是抗战的老干部,解放后在包钢工作,岳母嫁给岳父以后原本是有工作的,后来因为4个子女(3女1男)的上学和生活问题不得不辞掉工作而操持家务,无论春夏秋冬,她每天都是不到5点就起床为子女做好饭,打发子女上学。那时很穷,岳父的老家又在农村,老家的人为生计经常到包头找岳父谋求工作或寻求救助。岳父的心肠好,总是尽力去帮助家人,有时家里住六、七个人,其吃饭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岳母一个人的身上。靠着岳父一人100多元的工资,养活着家里的6口人,还要经常要资助老家老人的生活和后代人的上学等,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里可想其困难的程度。面对这些,岳母从没有过丝毫的怨言,而是默默地承担起生活的担子,有时长达好几年的时间,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岳父受到了打击,经常被批斗到深夜才能回家,家里也经常受干扰,母亲用自己的全身心保护着三个子女,晚上安排子女睡觉后,就站在楼口默默地等着岳父回家,待岳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后,为岳父端好饭,打好洗漱用水,并用好言劝解岳父,然后才上床休息,怀着一颗战战兢兢的心等待着未卜的明天。

  岳父到53岁患直肠癌故去了。家庭中唯一的支柱的倒塌,几乎击倒了岳母,她的头发在一个月中全白了,但她仍刚强的挺了过来,她说,我是为子女活下去的。由于其他三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离家,在剩下的日子里,岳母和我的爱人(爱人是老小)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为保证我爱人的工作,她每天都是早起晚睡为我爱人做好饭,料理好生活的一切。

  我结婚生子后的5年时间里,我在上海工作,爱人和岳母在河北生活。我爱人是教师,工作很繁重,岳母一方面担负着我爱人的生活,一方面又帮我照顾着孩子。她那时已经是60岁的人了,邻居们经常看到岳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一篮子菜回家,我儿子小时候长的很胖、很重,一个花甲之人抱得动他又能买菜的,可不是容易的事。就这样整度过了5年的时间,帮我把孩子带大。

  岳母早年参加过革命工作,当过妇救会主任,因为有这段经历,岳母的的政治敏感度很高,1 9 8 9年 秋发生风波时,电视上天天演北京的学 生 们受坏人挑动游行的事,看到这些我们当时都不知所措,可岳母断然说,学生们快回去吧,政 府 会 很 快 就 采 取 行动了。果不几天,中央就派部队平息了这场风波。事后我们都问岳母是怎么看出来的?岳母说,我经历得多了,共产党怕过谁?不和党和政府保持一致怎么能行呢?我们都从心里很佩服她的见解。但岳母也有她成见的一面,也许是受日本侵略的伤痛太深的缘故(她家里的好几位亲人都被日本鬼子杀害),每逢看到日本受灾的消息后,都恨恨的说,活该,报应呀。

  岳母今年已经85周岁了,一个耄耋老人,自然需要有人照顾。去年冬季,因为河北没有暖气,我们把她接到了天津我家里住。刚到我家里时,岳母显得那么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情,这是寄人篱下的人的心态。我看出了她的心思,一再给她说要放开些,我们家里就像她自己的家一样,随便些更好。但她仍旧处处小心着。一次我在上班时,岳母给熬米粥,粥熬好了忘了关燃气灶开关(关了排风扇,忘了管燃气灶,这是普通人都容易犯得错误),结果把锅烧黑了。我刚下班开门,岳母就急忙着对我说,我今天干了一件坏事呀,忘了关煤气灶了,把锅烧坏了。我看后说,没什么,那是个铝锅,我早想淘汰了换不锈钢锅了,把它扔了算了(事实的确如此,去年我就把它扔在门外,我爱人觉得有点可惜,又捡了回来)。谁知第二天我下班后,发现那个烧黑的锅被擦得铮光瓦亮的摆放在地柜上。看后我心里不禁一阵感动:一定是岳母一人用铁丝团擦了一上午才擦干净的,在她的心里,一定认为我说的话是故意安慰她的,她要千方百计挽回自己的过错,她昨晚一定因愧疚没有睡好觉。在和岳母相处的日子里,我尽力营造一个宽松的环境以使她能放开来。做饭时尽力做些软些的菜以保证她能嚼动。说实话,我做饭能力着实不怎么样,但每一次岳母都说我做的饭好吃,我不知是故意说的还是鼓励我的。看到我下班后忙碌的身影,她大有觉得过意不去,总是尽力帮我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愿落得个坐享其成的名声。为宽慰她,我给她说,你伺候了一辈子人,到老了应该让我们伺候伺候你了。她听了以后显得很高兴,大概是觉得有人能理解她的缘故。

  她那白发苍苍的神态显示了衰老,衰老中透露出一种孤独和无助。老人大概对子女都有些依赖,且心理显得很脆弱,不管是家里的水管漏了还是衣柜的门关不上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显得那么紧张。为消除她的紧张,我对她说,以后有事找我,我什么事都能干。她听了以后才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看得出,笑容是发自真心的。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更希望别人聆听她讲过去。岳母爱讲过去的事,偏偏我也喜欢听历史故事,因此在吃完晚饭后我和岳母的交谈成了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也成了她发放心中郁闷的时刻。岳母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她说,经历过的时代,现在是最好的,没有战争,没有政治运动,不愁吃穿,不用担惊受怕。生活到了天堂上了。由于我和爱人都上班,我们上班后家里就剩她一人在家了,楼层又高(三楼)她不便出来活动,只好一人在家里。时间憋得长了,她就自己在家里唱歌。她经常感慨的对我们说。你们家好是好,可我就象成了笼子里的小鸟啦,感慨中透出了无奈。我和爱人怕时间长了她憋出病来,因此才决定把岳母送往包头她二女儿家(她二女儿已经退休)。

  七个月的时间是短暂的,在和岳母交往的日子里,我几乎没有发现她的缺点。她忍辱负重,甘心奉献,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家庭和别人,她做了无数桌饭,但自己从不早些坐下来吃一顿饭,总是在做好饭摆好后,自己默默退到房间里让别人先吃,自己后吃。为使她享受到被伺候的感觉,我每次做好饭后都给她端到桌子上请他先吃,仅仅这个不起眼的举动,让她过意不去了好长时间,说:我现在被供到天上去了。

  岳母走了,我的心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