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亲唱歌

　　母亲九十岁那年，不小心在家里跌了一跤，住院手术换了一条腿的股骨头，出院后不久，发现认不准女儿了，之后便时而湖涂时而清醒。从那时起，姐妹四人开始二十四小时轮着照顾母亲，早起穿衣，睡前洗脚，换洗衣物，调制营养，教做手操，扶晒太阳……女儿们都会细心做好，除此之外，我们还为母亲诵读唱歌。

　　每次我为母亲诵读唱歌，母亲都是专注地听，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未等读完唱完，掌声便响起来。拍响手掌，助益健康，母亲高兴，养心益寿。朗读是我的强项，母亲爱听，鼓掌称赞，于情理之中。唱歌是我的弱项，有时把不准调，合不上拍，母亲也喜欢听，掌鼓得更欢，竖起大拇指称赞不已。说起来也是件遗憾的事，我从来不敢在众人面前单独亮嗓子，可唯独在母亲面前敢放声歌唱。唱完一首，母亲说：“好听，再唱一个。”此时，我想起郑振铎的话：“成功的时候，谁都是朋友。但只有母亲——她是失败时的伴侣。”这就是天下的慈母，无论什么情况，她都会不离不弃陪伴着你，对儿女，一辈子都在支持和鼓励。

　　更让我惊喜的是，我的歌唱，常常会引起母亲的共鸣，唤起母亲对往事的回忆。那些熟悉的老歌，如《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社会主义好》等，我唱，母亲也随着唱。见此情景，我便鼓励她自己唱，母亲真的唱起来，虽底气不足，声小势弱，却拍合调准，从心底里深情流出。母亲还时常唱起她姑娘时在自卫队里唱过的庆祝抗日战争胜利的歌曲。这时候的母亲最精神最美丽，腰身直起来，眼里闪着光泽，脸上浮起笑容，像个可爱的孩子。母亲唱，我打着拍子指挥，温馨、快乐、幸福弥漫着，荡漾着，充满了整个房间，激荡起母女俩心海的波澜。啊，这该是天底下最动人的情景了！母亲听着高兴，唱着也高兴，还时不时地吻我一下，小时候的我，不知被母亲吻过多少回，而今近七十岁的人又被老母亲亲吻，我不由得掉下了热泪。这是人世间最纯洁最真挚的母爱！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有时我唱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母亲还能说出歌词来。这时她不糊涂了，滔滔不绝地讲起毛主席、共产党为穷苦人民求解放谋幸福的桩桩件件。她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毛主席，就没有穷人的好日子。”母亲中年丧夫失子，接父亲的班到厂里工作，一个人抚养四个儿女，大的十岁，最小的八个月，如果没有党和政府的关怀救济，一个没上过学刚参加工作的女人如何能扛得起来？母亲嘱咐我们，“吃水不忘挖井人，要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还说，“要勤快做事，老实做人。”这些话，女儿们不知听了多少遍，我们早已牢记于心，付之于行。让母亲欣慰的是，四个女儿，三个共产党员，两个国家干部，爱岗敬业，爱家敬老，都是母亲的好女儿。

　　我们时常为母亲唱：“……祝你平安，让那快乐围绕在你身边……”母亲永远平安、快乐、幸福，就是女儿们的最大心愿。母亲在女儿的陪伴和歌声中慢慢变老，醇厚的芬芳和甜蜜滋润着母亲的晚年生活。母亲忘记了女儿的名字，统统叫我们“大金宝”，还常说：“妈妈多亏有你们四个‘大金宝’。”这个饱含着母亲对女儿们深切爱戴的名字一直叫了六年多。

　　平时母亲最爱看电视剧《西游记》，更喜欢听《西游记》里的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我们经常放给她听，因为母亲的经历如同唐僧取经的过程。母亲和我说，她百年之后，不听哀乐，就听这首歌。2019年秋天，九十六岁的老母亲听着这首歌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最疼爱的女儿们，静静地走完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

　　愿女儿们的歌声和这首《敢问路在何方》在天堂里永远陪伴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