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点15分,李国来走进我的办公室,口口声声喊我老弟,请我无论如何要他帮个一个小忙,说我一定能帮上这个忙。

  李国来说今天是坐顺便小轿车进城的,由于遇到点困难,没有钱买车票回去,请我借10块钱给他,以后一定还我。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翻我的桌子,翻各种书,甚至翻我的抽屉,就同在他自己家一样。

  李国来是河桥镇三元村郭庄组人,今年57岁,个子不高,红赤脸,不知是否近视,反正戴个眼镜,头发永远一丝不乱的梳着大背头,乍一看,既像文人又有官相。

  可能就是这副造型,彻底坑害了他。

  我二姑家在河桥,二哥家也在河桥。还没工作那会儿,去河桥玩的时候,因为喜欢写写画画,河桥的朋友带我爬山的时候去了一次李国来的家,那是个简陋得让人感觉会随时倒塌的低矮房子。近前一看,李国来坐在屋檐下看书,他父亲在屋里长椅上躺着读书,看书的没有动静,读书的把声音拉得很长。我想,完了完了,不可以如此“书香家庭”,安心种地才是他们的本分。

  我见到李国来的时候,他的写作已小有成果,处女作是《风流一代》杂志上倒数第二页下方的几句话来信《农村青年需要精神文化生活》。盱眙广播站用过他不少新闻稿,《故事会》、《淮阴日报》也有些零星的豆腐块刊出。

  那些年,估计不会低于7年时间,李国来走到哪儿都把发表他作品的几本杂志带着。见谁给谁看,三句话不说就掏出盖有乡政府公章的通讯报道员证,说自己在乡政府上班。那证应该是自己买的,自己填写,然后自己盖上乡政府的章。

  应该是《风流一代》上的那封信害了他。杂志发表这封信的时候,落款处有李国来的详细地址。河桥的朋友当时告诉我,现在他头脑不太好,但是,乡里春种秋收夏管冬藏的四季歌报道还经常写,也时常被采用。朋友说,那封信发表后,湖北省一个铁路职工家的姑娘,写信给李国来,抒发一个文学青年的理想情怀和抱负。一来二去,李国来就把照片寄给姑娘,姑娘被他的才华吸引,渐渐就萌生了见面的想法。李国来七借八借凑点钱千里迢迢去了湖北,姑娘和家人见到他的那一刻,傻眼了,心一下凉了半截,觉得他长得和照片不是一回事。但是,姑娘家请他吃了饭,安排了住宿,又给了数倍于车费的钱,就委婉的告诉他,婚姻大事要从长计议,一家人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再联系,以后,就再也不联系了。

  从湖北回家后,李国来愈发迷恋写作,痴痴迷迷,只拿笔杆不拿锄头,庄稼一再荒芜,爷俩长期靠乡民政上的救济过日子。民政分明是救济,他偏要说是他的工资。

  20多年过去了,我几乎每年都要看到李国来三五次,他到我们台里来,能板着手指麻溜地数出台长、主持人等一些老新闻人的名字。每次来都不再投稿,但总是那副造型。要么要个采访本,要么翻几本书带走,要么找县委办印的科级以上干部通讯录,要么拿我们桌上电话就打,其实,他更多的是打电话,没有一次来不打电话的。有一次,来了就要打县委领导的电话,我赶紧把他哄走了。

  其实这几年,我更多的是看到李国来在县城大街上晃悠,有时骑自行车,有时甩着膀子。无论是在办公室看到,还是在街上遇见,我都会问他:“最近婚姻大事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回答得也很干脆:“正在进行中”,“已经在热恋阶段”,“我不早讲过,结过婚了嘛”,“我孩子都不小了啊”。

  这次再提他的婚姻状况,李国来告诉我,孩子在省级机关工作,老婆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她们工作忙不怎么回来,一年回来三五次。他说自己烧菜手艺不孬,平时好朋好友,四乡八邻的都喜欢和他交朋友,吃他烧的菜。他说他帮助过好多人办理了民政救济手续。

  我问他手机号码多少,李国来说今天进城办事匆忙,手机忘记放家里了,号码从来不记也记不得。屈指算来我给他钱不会低于10次,今天没有钱给他,也不想给。他说去楼上找台长,都是老朋友的。眼看他要上楼,吓得我赶紧又把他喊了回来,我请同事先借我10元给了他。李国来看到电话机旁几本《风流一代》,甚是惊喜,连忙拿一本在手,我说都拿去吧。这杂志,是上级团委压给我们单位团委的摊派性的杂志,单位团委书记又坐我的对面,反正也没人看,都给了他。

  《风流一代》有他的作品,他的青春,他的理想,他的爱情,他的故事,他的梦想,他的芳华。有他的跌宕起伏的人生,有他在省级机关工作的孩子,有他在市里工作的老婆……

  我说随便让你的老婆或孩子给县里有关部门打个电话,你回家还用借钱买车票吗?李国来说,想找你帮个小忙,你就是废话多,烦死了。

  李国来走了,我心里酸酸的。想到前些年《中国青年报》一篇整版的深度报道《如今你还写诗,人会说你有病!》。如果我是冯小刚,我就弄个电影,冯小刚那个叫《老炮儿》,我这个就叫《李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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