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两份肉夹馍。”

“大姐,素煎包、肉煎包各一份,打包。”

“大姐,鱼头泡饼不能这么切,得切成棱形。”

大姐、大姐、大姐……

玉被一声声的“大姐”包围着,忙不迭地应着,心内一急,醒了,原来是场梦。

玉怔了好一会儿,手摸索着触到枕边的手机,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凌晨四点半。

已是初秋的夜,窗外雨声沥沥,玉用肿痛的手指胡乱地使劲蹭头上的奇痒,头昏脑胀地翻个身。耳边各种声音并存:窗外施工机器的轰鸣声,汽车驶过的喇叭声,窗帘一角被夜风拂起的声音,破墙纸时不时被风掀起的声音,翻身时枕芯传来的窸窸窣窣声……翻过身,胳膊和手麻木得没有知觉;翻过身,手和胳膊麻木得没有知觉。

玉不停地翻来覆去,昏沉沉进入梦乡,梦里又和姐妹们参加各种集会演出,又是怎么都找不到大伙儿,只是一个人旁观;梦里又高调地对老友笑称“发工资啦,想要啥?”

再醒来已经八点多,玉一下子翻身下床,用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衣洗漱出门。

一路有零星雨丝掠过,路旁满树的小花儿洒落了一地,不时有碎纸屑一样的花瓣儿随着雨丝沾到发梢脸颊,玉无暇欣赏落英缤纷的花雨美景,只匆忙地赶时间。

生活总是充满太多的不可预知,你永远无法猜想下一分钟发生什么事,就如同玉,无论如何猜想不到她的生活会和饭店餐厅联系到一起,后厨对玉来说,更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

“全麦馒头一分钟,野菜窝头一分钟,核桃包一分半,金瓜一分半,杂粮窝头两分钟,开口笑正面两分钟反面三分钟……”玉陀螺似的忙碌着,脑子里嘴里边暗暗重复一个个数字。

“大姐,鱼头泡饼这么切可不行,得切成棱形,知道不?棱形!”

“大姐,栗米饼不能切开了再加热,得加热后再切!”

“大姐,肉煎包好了没?韭菜鸡蛋馅饼、猪肉馅饼打包,208桌顾客催呢!加速!”

“大姐呀!煎饼不能折这么大,都到盘外面了,顾客会嫌不卫生!”

“大姐,核桃包凉了,这么硬,顾客怎么吃?赶紧重新加热,快点快点!”

“大姐,盛两碗米饭!”

……

玉玉诚惶诚恐地连声应着,恨恨不已却不动声色,继续陀螺似的忙个不停,心内禁不住爆一句粗口。

不用看,玉仿佛看到领班靠着墙,斜睨着,似笑非笑地冷冷看着她,再丢过几句话。

“小朋!朋哥儿!我滴奶奶吆!这都啥时候啦?你丈母娘的脚后跟儿!赶紧走单!”

“欸欸欸!丈母娘别急,来啦来啦!”一个十七八岁的白皙瘦弱颇显机灵的年轻人闪身进来,敏捷地端了饭菜又闪身而去。

“云姨,云姨,我最好,是不是?”蹲地上搂着云姨大腿仰脸堆满讨好笑容喊云姨的是个大几号的孩子,说是孩子,因为确实年龄还小,言谈举止更是孩童般无忧无虑肆无忌惮,说大几号,因为高大魁梧。

“滚你奶奶的孙儿,你和那猴崽子一路货色!”云姨笑嘻嘻地打开搂腿的手。

“别动!别动!碰到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不用回头,玉知道这是洗碗大姐搬了满满一大筐餐具正一步步挨过身旁,随即又挪动肥硕笨重的臃肿的身材过来,边嘴里嘟嘟囔囔:“面盆呢?不趁有空帮你调好面糊,待会儿忙起来可顾不上你!我还有几筐碗碟没洗呢!”

“唔——”冷不防手指碰到刀刃一样锋利的铁板边儿,一道血渍慢慢渗出来,埋头钻进冰箱里找食材的玉倒吸一口冷气,胡乱用纸摁住,还是有血浸出。刚炒完菜熄了火的大厨——说大厨,也不过十八九的年轻人,黑黑瘦瘦略显老成持重精明能干的飞,找来创可贴,不由分说捉过手指,贴好,像嘱咐小孩儿似的说:“干活慢点,不用慌。”

“没事了开始打扫卫生,每人把各自的冰箱清除干净,不能有冰,明天公司检查。”厨师长拿着盘货单提醒大家。

“得令!您是领导,您说了算,俺就听您的。”敦敦实实的小胖不等音落就接话。

“你可拉倒吧,你是啥良民?”熬粥大姐不急不慌地边干活边调侃,

“大姐,我可没得罪你呀,咱俩谁跟谁呀,你可不能老损我。”小胖第一时间求饶示好。

沉默寡言的小老乡东依然是仿佛置身事外,只默不作声地忙活着。

四五个小时的忙碌终于在打扫完卫生后接近尾声,每个人都饥肠辘辘,厨师长一声令下“开饭啦!”,午饭终于在三点左右开始。

中午有两三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这是最惬意的自己的时间。玉独自坐在桌旁,翻来覆去看手上的各处伤疤。本来就不怎么优美的手几乎每天都新伤变旧痕,打工第二天无名指烫起的硕大的泡已被蹭破结痂,擦土豆丝时擦破的伤还在隐痛,各处不经意的小伤小痛,忙起来可以被直接忽略,无暇顾及。

玉独自坐在桌旁,翻来覆去看手上的各处伤痕,禁不住泪眼婆娑自怜自艾。扭过头,桌上锃亮的茶壶肚上,一个妇人的脸,怔怔地对视,像失忆的人努力辩识想要找回唤醒记忆的蛛丝马迹。

玉恍惚地审视着那妇人,撇撇嘴角,露出浅浅的妩媚的一笑。

那妇人同样撇撇嘴角,露出浅浅的妩媚的一笑。继而,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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