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家门朝北,大门左右,各有一块溜滑的青石门台。我小时候经常坐在上面,等下地干活的爹爹回家吃饭,顺便悄悄从门缝里看看四叔家的老山羊。那时我感觉老山羊应该有一百岁了吧(这是当时我知道的最大的数)!因为它比我还高出一大截,壮的像头小牛儿,那羊角弯的象螺号,白白的胡子更像个老爷爷。

  四叔只有一个儿子——张子哥,可能他姥娘家姓张的缘故吧!四叔他偏偏喜欢闺女,于是,这只公山羊被取名叫"小花",这小花可是四叔的宝贝,它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大脑门上贴上鲜红的绸带花,脖子上带一串叮咚作响的铜铃。

  虽然名字像个小姑娘,可它天生不会温柔。整天见谁都横眉竖眼,动不动就抬起前腿,摇着响铃,一个泰山压顶,向下横着撞去,吓的我和小朋友们躲的远远的。它却唯独听四叔的话,四叔放羊从来不用鞭子,而是用烟袋。这烟袋是他的另一件宝贝,光烟袋杆就一尺二长,翠玉的烟袋咀,那烟袋锅很大很重,四叔常用它惩罚犯了错的小花。他的烟袋荷包里整天装着小花的零食。

  每次放羊。四叔拿着大烟袋,背个大筐在前面走,小花雄纠纠气昂昂的跟在四叔身后。等回来时,四叔的筐里装满为小花精挑细选的青草。引得肚子鼓鼓的老山羊,伸长脖子恬着脸,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

  四叔家的许多事都由老山羊做主,它不喜欢的陌生人是不允许来串门的,它会拦在门口,嘴里发出低沉浑厚的"咩咩″声,并用坚硬的弯角抵向来访者,直到退出门去。四叔举着烟袋,断喝一声,它就歪着头,乖乖的躲开。

  四叔家的西厢房里,有一盘磨。每次我跟娘去他家推磨,都得在四叔身后挤过去,赶紧跑进西厢房。这时,老山羊便不再是横眉冷对的样子,它会温顺地摇起小尾巴,歪着头朝屋里看。我抓一点儿高粱撒在院子里,老山羊就忙活半天,然后再冲着屋里摇着尾巴咩咩叫。

  若邻居的鸡误飞入四叔家。一般是不敢去找的,只等到傍晚,站在房顶上,拉着长音吆喝:“迷糊到谁家一只芦花鸡呀——!"四叔听见会站在院子里大声喊,"看这只是你们家的吗?"然后,抓住给人家送过去。

  秋天,队里的大豆收完后。四叔去捡掉在地上的豆粒,装在烟袋荷包里,回家炒熟,自己不舍得吃,每天晚上抓一小把儿在手里,站在门口等着。老山羊会温顺地跑来,轻轻拱开四叔的手,将嘴伸进去,直到吃完最后一颗豆粒,才悻悻地离开。

  冬天,四叔病了,吃啥吐啥,下不了炕了。老山羊虽然不会说话,却不再那么欢实。有时还慢慢走进屋里,用嘴拱拱这儿,拱拱那儿。四叔见小花过来,立刻两眼放光,伸手想摸一下小花的大脑门。小花却用长长的嘴巴拱开四叔的手,用舌头温柔地舔着四叔的手心,一付心有灵犀的样子。四叔艰难地探起身子,有气无力的说:“花呀!听话,等开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小花懂事地将头靠在四叔的臂弯里。

  为了给四叔看病,张子哥瞒着四叔,将老山羊卖了。

  四叔水米不进第三天了,他突然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儿子问,"花呢!花呀!”“卖了!"张子哥带着哭腔,怯怯地把小花的头饰拿给四叔,老人家毫无光泽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浑浊的眼泪。“爹!你别哭,你好了,咱明年春天再买!……”

  四叔走了,没等到春暖花开。张子哥把大烟袋放进了四叔的棺材里。

  憨厚的张子哥,娶媳妇儿了,起新房子了,他的生活变化很大,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都在养羊,并且总是用小花的头饰打扮一只最大最漂亮的羊。让那串铃铛整日叮铃叮铃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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