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被熙攘的人群愣生生冲撞了几个来回,灵魂震荡几次归了窍才发现站在陌生的街头。他绞尽脑汁搜索记忆想起来看见那趟通往她城市的车便本能跳上去了,而之前他浑浑噩噩转了好几趟车甚至都不知道想去哪里。

    挠挠后脑勺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想起读书时代跟几个小伙伴约好去少林寺学艺闯江湖,甚至都商量好了要是主持不收就长跪不起。那次行动失败是跷家出逃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被大人们守株待兔堵在了火车站。想到这里刘云以某种奇怪的眼神下意识往前后左右扫视了一遍,像是隐约盼着有人围追堵截又担心被谁强拖他归家似的。

    眼前是喧嚣的城市和匆匆的人流,仿佛他是无形的存在压根儿就没有人在意。刘云抬头看天空灰蒙蒙的,整个城市灰蒙蒙的,就连阳光都显得苍白疲软。刘云觉得胸口空空荡荡。他就想起来他是跟素芬吵完架走的,素芬摔门而出时歇斯底里对他嘶吼,说你有本事就滚,滚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他真就滚了,滚到了这个城市,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倒不是气急败坏或者跟素芬赌气才滚的,他本来就在收拾行李了,素芬的疯狂发作砸掉了他的体面,令他出门显得仓促而已。

    他又想起了那封引出大片骚乱的最牛逼辞职信。是的,牛逼之最,没有之一。全文内容十个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就是这封牛逼辞职信触动他的神经元细胞点燃了隐匿在灵魂深处的躁动,他当即决定要从平静的绝望里抽身而出为信仰而活。妈的,他想,老子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不如一个女教师?

    刘云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行动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先是经理叼着烟乜着眼把他的辞职信撕成了碎片,对他嗤之以鼻说世界那么大与你屁相干,刘云克制了又克制才没有当场发作只脸红脖子粗走出了经理办公室。站在走廊里他咬牙切齿寻思一阵,反正老子不奉陪了爱咋处理悉听尊便,真就扬长而去了。

    让刘云怒不可遏的是素芬不可理喻。他哼着曲子收拾行李时被推门进来的素芬察觉异样,她扯住他刨根问底说你在干嘛你唱的什么?刘云才想起来应该跟素芬交代些什么,就笑笑说我辞职了准备出门走走,再炫耀似的把曲子大声唱出来:老子明天不上班,爽翻,巴适的板,老子明天不上班,衣服裤儿随便穿,想咋懒我就咋懒,只要我愿意,条条款款算个屁……

    素芬气得脸都变绿了声音也陡然高了八度,她说你吃错药了吧,招呼不打就辞职,你把我放在哪里把这个家放在哪里?看见素芬披头散发凶相毕露刘云也惊愕了,他好像才想起来他的决定跟她是有关联的。但她的过激反应令他的怒气带着热血往脑门儿撞,他脱口而出说我是捆绑给你还是捆绑给这个家的?我他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素芬死瞪着刘云半晌不语,近乎绝望的眼神让他心惊肉跳。刘云本来想偃旗息鼓缓解下气氛的,孰料素芬又开口了声音冷到砭骨,她说刘云你这么迫不及待是有骚逼在等你吧?这是结婚十几年来夫妻间第一次撕破脸。刘云想不明白怎么就演变成了狗血剧,但他已控制不了狂躁,只发狠说是有骚逼在等,你又能怎样?

    素芬浑身颤栗脸色死灰摇晃着往门口走。刘云惊觉了冲上去抓住她胳膊,说素芬你到哪里去?一个趔趄之后素芬大力甩开刘云,对他歇斯底里嘶吼说谁让你管了,有本事你赶紧滚呀滚出去就不要再回来。接下来素芬摔上门头也不回就跑了。刘云也滚了,灰头土脸的,滚到了陌生的城市。想起这些刘云感到丧气,他搞不明白怎就把素芬牵扯了?

    他再次打量眼前这座陌生的城市。才想起来因为她的存在早已熟悉了它的大街小巷,包括它的风土民情饮食习惯啥的。他好像是本能奔着她来了。但他们没到素芬说的那阶段,他压根儿也没想来,是被素芬气糊涂了才兜兜转转到了的。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想起跟她近在咫尺刘云心跳有些加快,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联系她了。

    网络相遇郎情妾意了好些日子,跟素芬滚床单时他也偶尔幻想是跟她,但始终维持着发乎情止乎礼。这一次他也没指望有啥进展只是还忍不住憧憬了片刻,再骂中他娘的邪了都怪素芬瞎误导,转而他又想会不会她正等着他想要跟他干点什么呢?

    在各种设想遐想冥想假想挤破脑袋之前刘云拨通了手机,他好像又听见她正柔情款款给他唱:……想赖着你一辈子,做你感情里最后一个天使。然后他听见了她明显带着客气疏离的声音说有事吗我这正忙着呢。刘云的情绪从高空自由落体摔在了地上,连带着语言能力也降低为零只说了句我辞职了。对方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好像意兴阑珊又像是在等刘云说下去。刘云变得焦躁不安也有些不耐烦,他对着手机大声说我辞职了我想出门走走我现在就在你的城市。

    想不到你这么大年龄了还任性成这样子,她冷冷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留下刘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她怎会态度大变,反思了又反思也找不出症结所在,只能归结于她大姨妈来了。他就失去了惯常的胸襟和气度,对着空气恶狠狠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骂我任性关你鸟事。骂人没有让刘云开心反让他察觉他的脆弱,他就对这色厉内荏鄙夷不已,他想我他妈啥时变成这德行了?

    刘云后来又打了个电话打给他认来的妹子,他似乎不甘心又或者想证明点什么。那个妹子知道他出门在外倒是叮嘱了又叮嘱说早点回家注意安全别让嫂子挂念之类,转而又说老公在家要准备晚餐了哥你保重云云。刘云就有些想念素芬想念家了。倒不是他有多爱素芬有多离不开那个家,而是他忽然发现只有在素芬面前他才是理直气壮的存在,哪怕以耍横斗狠蛮不讲理的方式。他也就谅解了那个她把她的信息统统删除了,不管她是真不愿跟他交往还是其他不是理由的理由。

    他想立即离开这个本不该来的城市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更好的去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就此回家过牵线木偶般的生活也没啥大不了。但他只是想想,他还不想踏上归程也没有理由说服自己踏上归程。他就往前面走,去找个吃的或者住的地方。他其实没有饥饿的感觉也不想落脚在某个旅馆或酒店,只觉得该做这两件事而已。

    刘云再次停下脚步是因为他在拐角处看见了几个闲汉,引起刘云关注的是闲汉们围着的女人。她个子高挑面容清秀身材很好,穿件格子外衣着大灯笼裤。闲汉们挤眉弄眼就有人捂着肚子作怪相说哎呀不行了想尿尿,那女人当即脱下裤子当街撒起尿来。刘云惊愕之余才知晓这女子脑筋是有毛病的。他看着她在众人哄笑声中满脸纯净的样子,就觉得心脏被谁用柳枝狠狠抽打了一下似的,最麻烦的是他还发现自己下腹肿胀竟也有了尿意。

    刘云正纠结该解救女人还是该找个地儿撒尿时,从对面商铺颤巍巍蹿出来个胖大婶,嘴里叨叨说糟蹋傻子当心生儿子没屁眼,甩巴掌打那个试图伏低看女人裆部的闲汉,骂他说滚回家去看你妈看你媳妇去,径自走过去扯那女人起来说别听见喊尿尿就尿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女人走了人群散了刘云也就离开了。但她的姣好容颜和疯子行径形成强烈反差搅得刘云无法安下心来。

    他想她这样子东游西荡危险系数百分百没准就会被某个流氓糟践了或者已经被许多个流氓糟践了。这种可能性显然揪痛了刘云潜藏的忧伤,之后他又很奇怪地揣想她被扒掉衣裤放倒在地后会是怎样的情形。想着想着到深处他就红了脸很担心被谁窥破了私密。他抬起头心怀鬼胎往周围看了看,还是往来穿梭的人流和车流,还是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城市。

    两条杂种狗挨挨挤挤耳鬓厮磨在隔离带附近做足了戏,公狗时不时迂回去嗅母狗的胯裆母狗假装跑开两步又转回头意乱情迷望向公狗,大庭广众之下毫不掩饰交媾意向并真就交媾起来。刘云莫名烦躁就大步过去踹了公狗一脚。许是没来得及粘连牢固两条狗哀哀叫着分开来一瘸一拐跑开了。刘云感到愈发空虚了。他想啐自己一口,却发现喉咙发干连口水都没有,只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字:操!

    刘云是在一家旅馆门口接到素芬短信的,他正好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他就没往里跨或者也不想往里跨,迅速扫了一眼短信内容:你先吃饭,我晚点回。那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好像被遗忘了或者压根儿就没发生过。平铺直叙的交代让刘云忽然松了口气,他不假思索转身就招手打车。马不停蹄也许就能抢在素芬之前,这是钻进计程车时刘云唯一的想法。

    素芬发完短信觉得异常平静好像被安抚的不是刘云而是她自己。她从床头果篮里拿起一只苹果认真削起来把皮子削得又薄又长。是给病房内两位老人削的,他们是她的父亲和母亲。父亲躺在病床上,母亲跟她并排而坐。母亲嗫嚅半天才说素芬你不要怪当妈的妈知道这么些年你也不容易。素芬抬头看看天花板把泪倒回去,才笑笑说妈跟我客气啥又不是外人。似乎到这一刻素芬才彻底理清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最初情绪小失控是她送资料到头儿办公室被他在她腰间拧了一把遭到她呵斥竟恼羞成怒骂她拿架子装逼,还说女人见了钱都会变成婊子抢着卖骚问她到底价值多少。素芬想破口大骂想跳起来砸烂对方脑袋却终究克制了冲动,只气狠狠说你再这样我就报警让你的嘴脸公诸于众,她拉开门跑出去时听见他在身后恬不知耻说男人啥嘴脸你男人不盯别人家骚逼除非阳痿。

    素芬心烦意乱提前下班走了。她想换个工作环境却苦于无处着手。靠刘云养家显然不现实他收入还不如她,应对不了高额房贷日常开销连同儿子的学费杂费。她神思恍惚横穿马路时被个司机骂得狗血淋头,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父亲住院了云云,母亲又期期艾艾补充了一句,说素欢他媳妇怀着孩子呢。听懂话外音的素芬忽然就暴怒了,她恼恨说有能耐养寄生虫就别压榨我,我的钱是天上掉地下捡还是抢银行来的?

    想着她的屈辱想着父母的偏心想起生活的压力,挂断手机的素芬忍不住落了泪又使劲擦干回到了家,继而跟刘云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激烈碰撞。她气他不考虑她的感受不顾及家庭的困境,也就把各种邪火都撒到了他身上。她甚至怀疑他确实背着她养女人,正如那猥琐男所说的盯着某个骚逼。

    素芬是接到儿子电话才渐渐清醒过来的。儿子满腹委屈带着哭腔说老师要求再补两节课补课费不高每学期只收五千。怎么又是钱?素芬差点跳脚骂都放学了还补哪门子课,就听见手机里传来熟悉又毫无人情味的声音,很不耐烦在催促说给你妈说清楚就行了。她才明白人家压根不是商量只知会一声的。想起儿子的处境素芬一个激灵就出了浑身冷汗。她伸手掐着大腿直到疼痛感真实传来,才把表情肌和语气都放柔和了,说补课是好事晚点没关系回家注意安全。她是说给那个声音听的,总不能拿孩子拼刺刀,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儿子哦哦应答着挂了电话。素芬呆怔怔站了许久。然后,她看见了一条狗被车撵碎,碎得不成样子。她背过身呕吐了好一阵,想着这狗莫名其妙活着,又莫名其妙死了,谁会知道哪种状态更适合它。但她也想明白了一个理:死了是宿命,没死就得面对。她到银行ATM机取了钱赶去医院探望父亲并把钱塞给了母亲。做好这一切之后,她坐下来给刘云发了条短信,她后知后觉发现他和她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刘云以最快的速度赶路还是没能够抢在素芬前面进家门。但夫妻两个都没再提起任何话题就各自洗漱上床了。他们随后举行某项仪式般地做起爱来。说不上激情也说不上没激情反正熟门熟路配合着。那个女教师或许也没去远方,刘云在抵达高潮时忽然就笑了,有些幸灾乐祸。素芬瘫软着趴在床上,像一条垂死的狗。可不就跟狗一样么?她想着、想着,疲惫不堪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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