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在厨房忙得一塌糊涂,看着他在客厅推着助行器,一步一步歪歪斜斜地锻炼身体,迎过去,引着他拐弯、前行,“走几圈啦?”我柔声问,他机械地回答“不知道”,“今天走五圈好不好?”“哦,走五圈”他随话搭话。

这个佝偻身躯,步履蹒跚,这个衣衫不整眉头紧锁茫然四顾的老者,就是用尽一生倾其所有疼我爱我呵护我保护我的人,我相信,就算是现在,退化回婴孩时期了,他刻在心里的爱也从未减退,他是深深爱着的。

他爱身边每一个人,用他的宽厚仁慈春风化雨般的去爱。

生病之前他是从来不住小区的,各种借口各种推辞,以顺为孝,只好依着他了。近两年健康状况急剧下降,各种病痛缠身,他才不得已同住,偶尔清醒的时候,还含混不清地嚷着“走,走!”,我知道他是怕“连累”我,几次三番好说歹说哄着,直到有一天没了耐心,凶巴巴地说“老老实实待着,哪儿都不许去!”,他才安稳下来。

小时候他给我们姊妹仨挽起袖子洗手剪指甲做游戏,是温暖了我一生的画面。照顾孩子的大人被长大的孩子熬老了,成了需要被呵护的孩子,以前我打一盆洗脚水放在面前,他总是左闪右躲,就是不肯让洗脚,突然有一天,他安然地任凭我脱去满是补丁的廉价的袜子,任我的双手轻轻地在热气腾腾的水里揉搓按摩他脚底的硬茧,我知道他是真的老了。他终于接受了被照顾的现实。我们终于握手言和,终于都低下倔强的头颅,都放下心头的清高,不再继续父女间“恩断义绝”的战争。

你是真的老了,行动不便,生活不能自理,就连最基本的吃喝拉撒睡都离不开人,但不代表你失去所有的能力,清醒的时候,你不是不止一次对护工长海叔表达歉意和谢意吗?“对不起哦,辛苦你了”“谢谢你哦,多亏你啦”,我看到同样不善言辞的长海叔嘿嘿笑着,躲到通风处抽烟,烟雾缭绕处,他轻微的咳嗽分明是刻意的。

老同学的视频是你最开心的,你努力地辨认努力地回忆,“我很好,你也保重”,那刻在心里的名字脱口而出,随即是流淌出来的几十年前的情景,那个绅士风度的儒雅清高宽厚仁慈的学者又回来了,我好像又看到那个清秀俊郎的青年才俊,又看到站在三尺讲台。

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是你最向往的,七十多的你和三岁的瑞瑞,竟然不像祖孙俩,更像同龄人,“爷爷你几岁啦?”“我记不清几岁了。”“爷爷你叫什么名字”“我才不告诉我叫什么名字”,你竟然会这么聪明地回答。我看到你最钟爱的孙女烁烁和孙子瑞瑞紧紧偎依在你身旁时,你是那么开心,那么幸福。

在这个特殊时期,每家每户自我隔离的时期,他出奇的安静,一改之前的吵闹,从没再嚷着要出门,也极少在深夜里争执不休,在我忙着写文章备课时,他也安静地坐着,偶尔起身在客厅走走步,不吵不闹,安静地像个听话的乖孩子。

我让他搓搓双手,手心手背手指,互相按摩,这样手就不冷了,他不说话,拉住我的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按起来,不争气的我的善感的眼睛,刹那间又沾染了一层湿润。

是的,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虽然他从没说出过爱我,他在时时刻刻和侵吞他健康侵吞他记忆的病魔抗争,他在努力记住身边每一个亲人,因为他爱我们,他不想失去。他用他细微的微弱的表达方式,传递着内心汹涌着流淌着的亲情。

他不说爱,我知道他在爱,拼尽所有的力气在挽留越来越少的残存的记忆因为那里面满满的都是亲情。

不说爱,你知道,我也是爱你的

阳台上的君子兰又开花了,那一簇含苞待放的羞涩已经初见娇艳,是啊,没有什么能阻挡春天的脚步,春天已经在我们身边了,想来,不远处的田间地头公园小路,应该是春意盎然了吧,我带你去赏春,好吗?咱们也赴一场说走就走的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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