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林秋生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移情别恋了。那女人姿色平平,没什么文化。开出租。有过一次短暂婚史。是林秋生众多信访对象中的一员。

  她告的是联防队员整她邻居的事。那两人没钱供养上大学的儿子,穷到连糠都吃不上,就到附近的米厂去偷。一回二回没抓上,三回就给抓了。抓就抓了,却没少受羞辱。林秋生显然是被这女人的仗义执言打动了。

  相比苗紫竹的不着天不着地活在云里雾里,这个女人带给他的完全是一种十足的人间烟火气息。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有了些来往。这样的男女私情很有点缺钙补钙的意思。

  与此同时,苗紫竹把全副身心放到教学上,已经提为数学系副主任了。现在师专已升格为师院了。

  有一天,她总算发现了林秋生的魂不守舍。她有点不明白,难道在林秋生眼里还有比她更优秀的女人?在最初,她并不张扬,只是悄悄地去接近事情的真相。真相出来了,对她的打击是当头一棒。

  那个女人,细麻秆样的腿上绷着一条老虎皮花纹裤子,眼窝画得像个熊猫,头发染得通红。怎么也不是她想像中的样子啊。林秋生怎么可以这样没有档次去接近一个粗俗而放浪的女人呐?

  苗紫竹是气愤的。她堂堂正正一个大学教授倒比不过一个女司机了。

  她质问林秋生说:“你这事没有逻辑啊。到底是为了什么?”林秋生说不出来。只是很负疚地望着她,摇头,说:“我真不知道原因。”

  接下来一段日子,苗紫竹总是重复着同一种清算,她总是逼林秋生要说清原因。

  有一天,林秋生给逼急了,就说,查尔斯和卡米拉有什么原因呢?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戴安娜他都不喜欢呐。你数学上的一加一等于二是什么原因呢,陈景润搭进了一生也对世人没个通俗解释啊。

  苗紫竹一听有理,倒也没有再盘问下去了。只是郁愤难平。那以后,夫妇就开始了分房而居。

  恰巧那段日子苗母总是放心不下夭折儿子的紫竹,总是隔三差五地派些家人来看她。轮到苗红梅来了。苗红梅是何等在烟火中滚爬出来的女子,三下两下就警犬似地嗅出了隐情,连连追问妹妹是怎么回事。苗紫竹想起她当年“跳火坑”的话,就支吾不说。苗红梅急了,回头搬来老娘。老娘再三逼问,掏出了女儿的话。苗母沉不住气了,先是把女儿数落一顿,怨她当年听不进大人的话。再就要跑到林家乡下去理论。苗紫竹拖住她:“你这样搞算什么,闹大了有什么好?”苗母急得跺脚,问:“那你怎么办?”

  苗紫竹给问住了,她还没想过要怎么办呢。只想拖一天是一天。


  【十六】

  拖了大约三个月,春节就来了。郊外的油菜地挂满黄花。

  春节里有同学发起了聚会。这一回,王建华终于见着了心底一直挂念着的苗紫竹。苗紫竹在崔玉笛的陪同下走进了同学中。其实她的事情有人已经传开,只有她自己强作欢颜,以为人家不知罢了。

  王建华刚从外地调回,在本市二中当音乐老师。老婆病死了,自己带着五岁的女孩过活。他见到苗紫竹时大吃一惊,心想变化太大了,完全不是记忆中那副风姿飒爽的样子了。眼前的苗紫竹,瘦得不像样不说,眼神也没有当年迷人的清亮了,说话的尾音也变得浊重而往下坠。最难以置信的,是她没有一点教授作派,竟放肆地在和人大杯大杯喝着白酒。

  他想起在书上读过的一段话:一个人如果内外都起了颠覆性的变化,那他一定是经历过了塌天的事。

  莫名地,王建华的心中竟有了一种疼。

  席间,王建华说了些“你现在是我女儿偶像”的话,大家就起哄,“是你的偶像吧?”王建华就说:“就算是吧,可惜苗教授当年没看上我呀。”一边的崔玉笛看出了王建华的心思,再看到他端酒杯时翘起的兰花手指,不由皱了皱眉头,她从心底反感女人气的男人。

  和现在流行的餐桌文化没什么两样,一伙老男孩老女孩嬉谈间就有人讲起了黄段子。有人出了个题目,问苗紫竹说:“你提箭走在河桥上,前面来了一只狼,后面来了一个鬼,你先射什么?”苗紫竹就答:“被狼吃掉蛮可怕的,我先射狼吧。”大家哄堂大笑,笑得苗紫竹很奇怪,问“笑什么呀?”那男生就说,“笑你是色狼呀。”苗紫竹没反应过来,再问:“射狼有什么可笑的,要不就先射鬼?”大家更笑。一边的崔玉笛赶紧拉拉苗紫竹衣脚。苗紫竹明白了,她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脸“突”地飞红了。

  有人就打趣说:“苗教授还是当年纯情少女一个呀,难得难得,珍惜品种了,来,敬你一杯酒。”弄得苗紫竹只有应下了。又有坐苗紫竹对面的一个男生说要讲一个“鸡蛋的故事”,王建华看苗紫竹不适应,怕她尴尬,赶紧扯开话题,说还是讲点别的吧,比如当年一些好玩的事。于是气氛转向了,苗紫竹感激地向王建华投过一个眼神。


  【十七】

  二月里的日子在过年的气氛中飞过去了。林秋生开始不进家门了。三月到来的时候,天气暖了起来,苗紫竹的麻烦找上了门。林秋生的那个女出租司机来找她。女人说:“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一棒打来,苗紫竹懵了。竟然一点自卫反应也没有,就全面缴了械。她居然说:“好吧,我离婚成全你们。”把个女司机感动得泪水涕零而去。

  苗紫竹也许是认为和那个女人理论太掉身份了吧。

  但是,苗紫竹很快就有回痛了。茶壶和茶杯的典故让她没有办法承受现实里的痛。茶壶还是那把茶壶,而茶杯,却要以新代旧了。她要被迫让位了。就要失去茶壶的心酸让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在意的到底是茶壶的形式还是里面的内容了。

  眼下,她只是需要先护住茶壶。她的茶壶。不能让别的茶杯夺走!绝对不能。

  她被这个念头控制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早春的太阳没能温暖她,和煦的春风也没拂醒她。走过一条街,再拐过一条街,穿过街上的车水马龙,春天里的人们个个喜气洋洋。她还是没有清醒,因为她不在这个世界里,现在她活在另一个时空里,她要去处理一件大得不得了的事。她冒失地闯进了林秋生的信访办,她糊里糊涂一通乱喊大叫,过后自己都想不起叫了些什么。

  她喊你这个死没良心的陈世美,我一心一意跟着你,你却在外面瞎搞。你会付出代价的。对不对?你说对不对?你说你要不要受惩罚,你说呀,你告诉我呀。

  她叫你堂堂正正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来,你怎么可以一点道德都没有,你怎么可以这样丢人呐?

  她把林秋生桌上的东西弄得七零八落,唯一没有下手的,是那盆已经长得很茂密的文竹。端起文竹的一刹那,眼前那片如云般柔顺的绿击中了她。她记起这是和老公一起到花鸟市场买的,八块钱。泪水突然就蒙上了她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清了,看不清好哇,糊涂是福。只余下文竹那片绿云浮在光中。

  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自己本该是文竹啊,怎么可以变成河东呢?她心身俱疲地走了出去,把众多莫名的眼神丢在了身后。她搞得林秋生大跌眼镜,他真是认不得这个女人了。他给弄了个狼狈不堪。


  【十八】

  事后,苗紫竹想起那次的形象就羞愧难当,她真是搞不明白怎么会让自己变得那样市民和庸俗。生活自顾自地走过一程又一程,她却还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人。她终于认清了女人和女人是没大差别的。她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又怎么样,照样跳不出世俗的思维和做事方式。照样对着感情的变故惊慌失措。女人的自立和独立,远不是多读几年书就能达成的。

  她一直羞于向崔玉笛提起这次风波。她想那也许并不真的是爱情在捣鬼,而是她渴望爱情的意识在捣鬼。是的,她一直都在渴望守住爱情,在婚姻里她所有的失落都是来自这个原因。但她没有掌握施爱和守爱的技巧,她亲手丢落了生产爱情的魔方和交流爱情的茶壶茶杯。

  她记起一件事。有一回她到一储蓄所取款,见一女人站在门外自言自语。那女人正把涂得发红的手指头搁在嘴边,眼睛放光,说,“天哪,这么气派这么有钱,我做一生一世鸡也难有这样一间房子的。”她当时的反应是不可思议,还有这样不要脸在大街上说自己是鸡的人。

  回家在饭桌上和林秋生提起这事,林秋生却不以为然,说“自古笑贫不笑娼,人家身在这行哪能讲究什么脸不脸的。要脸就会饿死去”。苗紫竹听了脸色大作,竟然“啪”地摔了饭碗,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你居然会纵容一个娼妓?”她这样一本正经,林秋生真是哭笑不得。他说:“这是事实,哪里是我能纵容的?”林秋生的不以为然伤着了她,她曾经为这一句话冷了老公很长一段日子。苗紫竹的林秋生怎么能和那些三教九流持相同见识呢!

  苗紫竹记起这事,就找到了林秋生坠落的理由。她想,原来他的思想的确是早就偏轨了,只是自己没太往坏处想罢了。世风日下,一个人要守住自己可能真是太难了。难怪孔子会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这样想着,竟有了些宽容前夫的意思。

  她还想起崔玉笛曾经劝她“在婚姻中要有政治头脑”,当时她听得很不入耳,她认为把婚姻和政治斗争等同起来太险恶了,太用心不良了。现在她明白,人家是要她在婚姻中有灵活处理矛盾,有积极安抚人心的能力和心态。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事实上,林秋生离开家的日子,一直在盘算怎样才能回到家。那个女司机正是因了林秋生的反悔而生了急,只是没想到苗紫竹这么好骗,三言两语就让她投了降。林秋生被苗紫竹这样一闹,就是被逼到绝路了,除了横心走进死胡同,还能怎么样呢?

  这样一次风波弄得夫妇两个都声名狼藉了。世人都以一个教授的标准认为女方做过了头。苗紫竹还是和林秋生离婚了。事态失控到她想不离都不行了。当年在军校里传说的“爱情经典”终结了。

  离婚过程中,家人一再唆使她要多争取些财产,不要便宜了林秋生。但她心灰意冷地只是说:“儿子死了,老公离了,人都留不住,要财产又有什么用?”

  苗紫竹重新回到了师院宿舍。十年辛苦下来,她依然两手空空地回到山上。想自己有点像小时候课本上读过的,一只捞月亮的猴子,捞来捞去,打碎的不过是一池塘清水和一个美梦。她比猴子更不幸,她在这场捞月行动中,不仅没了梦,还赔进了儿子无辜的生命啊。

  在每一个睡不着觉的夜晚,她会翻来覆去,思量林秋生在走出婚姻登记处时,很为凄婉地一声长叹,他说“紫竹你不知道,我是真爱你的。我真是后悔不晓得怎样去呵护最珍爱的茶杯。爱情的确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呀。”


  【十九】

  大约又过了一年时间,春天再次到来的时候,苗紫竹征询崔玉笛意见,说是想和王建华结婚了。

  崔玉笛一听大叫:“不好不好,他绝对不合适你的。”苗紫竹问:“为什么,崔玉笛说他身上没有男人气。”苗紫竹淡淡一笑:“有男人气又怎么样,林秋生还不是把我离了。”崔玉笛说:“你没听说过吗,结婚是错误,离婚是醒悟,再度结婚是执迷不悟。”苗紫竹一声叹息,说:“不结不行呀,我都和他那样了。”崔玉笛笑弯了腰:“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你还出土文物一个呀。自己看着办吧。”

  苗紫竹这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的牙齿脱了一颗又一颗。早上起来很奇怪,上网查解梦。现在苗紫竹变得有点宿命了。现在她对缘分一说深信不疑,她认为林秋生没错,她也没错,只是两人的缘分浅了点,所以就到了头。她还想儿子林一峰也是和他们缘分不深,所以走得早。

  她能这样想是件好事,因为慢慢地,她从这个角度把自己解救了出来。现在的苗紫竹在走过风雨后,已经开始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成熟,有了对世事的全面理解力和包容心。她终于明白,生活总归不是清风明月,生活总是立足于柴米油盐和三姑六婆七叔八舅的。有了它们垫底,才显出了清风明月的美,竹露荷风的妙。人们总是要在这世上活下去的。人们还要尽可能地让自己活得好一些。毕竟谁也活得不容易。有一天,她甚至和崔玉笛谈到了及时行乐的问题,她的意见是,从更高的意义上来说,及时行乐是一种圆通的人生哲学,是一种向内的,更高的神性修为,而非平常人等观念中的低级享乐。当然,她最后没忘问上一句“对不对”。

  她发伊妹儿告诉崔玉笛:“这样的心智必须是从生活中学来的,而不是教育能给我的。正所谓‘不经历风雨,又怎能见彩虹’,对不对?”她以为用什么方法从什么角度看世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角度能不能让人获得平衡内心的力量,从苦难中站起来的力量。

  苗紫竹变得安泰而平和。

  还真查到了。

  网上说,牙齿脱落是好事,象征着一个人全新生活的开始。因为现实中儿童脱牙意味着长大和成熟。

  她认为这个解释有道理,有科学依据,让人信服。她觉得这个早上心情真是很亮丽的,春天的太阳也很娇媚。她泡了一杯咖啡,坐在太阳底下,听起了罗大佑。

  太阳晒暖了她,罗大佑安抚了她。她有点伤感了,她觉得自己拒绝太阳的拥抱太久了,真是太不应该。她再次考虑起婚事,她想,王建华是有点女人气,但和她却有说不完的话,可以给她的心灵一点搀扶,应该是可以嫁的了。在她这个年纪,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城市里,她还有什么可以挑拣的呢?而且,她没有认为自己是在将就,如果爱情不是婚姻的必然条件,那婚姻也许只能是她这种女人的必然宿命了。婚姻也的确是世上多数人的宿命。宿命是躲不过的。承受吧。她自己说服自己。

  说穿了,一个人走在路上有些落寞,有些孤单,需要有个人结伴,壮胆,在有坎坷的时候可以扶一扶。谁能夸口说不用别人的搀扶可以走到底呢?

  可以嫁吗?她再一次郑重地问自己。

  那就再嫁一次吧。她作出决定后有一种异样的轻松。

  她又上网了,呼了崔玉笛的QQ,她说:“我还是嫁了吧。”

  崔玉笛有些失望,她真是不看好这门婚姻。她说:“先别急嫁不嫁的,要不先同居一阵试试?”苗紫竹说:“不行,这样不好。”崔玉笛问:“你是怕环境压力?”苗紫竹说:“主要是我从内心有抵触。内心有把尺子呐。”崔玉笛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要有思想准备,婚姻中的男女都差不多的。”苗紫竹答:“知道,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了。我从前是对婚姻的期望值太高了。好比想登天,把生活的架子搭在了白云深处。”

  崔玉笛说:“那现在呢?”苗紫竹说:“现在我以为婚姻只是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一件神圣得不得了的事。人们其实也可以选择不要婚姻。对不对?”

  崔玉笛说:“可是你又选择了要。”苗紫竹笑了,说:“不是又。从前是婚姻选择我,现在是我选择它。不同的。对不对?”

  崔玉笛只好放弃说服,她说:“紫竹你知道吗?你真正强大起来了。我只有祝福你走运了。”

  苗紫竹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走进了第二次婚姻。苗紫竹的家人这一回保持了沉默。

  日子又烟里火里地开始了。


  【二十】

  与第一次烟火不同的是,这一回苗紫竹的内在是云淡风轻的,她再也不会被烟熏着了,被火燎伤了。

  结婚后入住王建华家的第一夜,王建华六岁的女儿妮子就给了她一个难堪。一直习惯和爸爸睡的妮子,无论如何也不肯苗紫竹上床。王建华夹在中间,一边对女儿好哄歹哄,一边对新妻抱歉没完,苗紫竹感觉怪怪的,说“还是我离开吧”,就另抱被子蜷缩在沙发上将就。半夜梦醒,她发现眼角挂上了泪花。难道说自己在这门婚姻中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王建华过来要抱她上床,她无声地挣扎了一阵,怎么都不依。她说:“别让妮子伤心。”

  这样尴尬的日子持续了一阵,苗紫竹向王建华提出还是想单独搬回师院去住。王建华不同意,他说:“那还算什么夫妻?夫妻就是要长相守的好。”王建华坦言是被老婆的死弄怕了。

  苗紫竹只好依了他。从此对妮子的难弄也是心平气和,想她到底是个孩子,没了妈也挺可怜的。

  最初的新鲜和不适应过后,日子进入实质性的柴米油盐阶段。王建华提出每个月交出三百块钱由苗紫竹统理。三百块钱?花在他父女身上根本不够,她有点吃惊他的小气,却忍了。想自己现在的工资已很富足了,垫点家用也无所谓。

  苗紫竹在前一门婚姻里很穷,但她从没为钱的事闹过意见。从前自己不是一个看重钱的人,现在也不会是。苗紫竹如果计较钱就不能算是苗紫竹了。她很为自己这点骄傲。

  真正走在一起,才知道王建华的女人气有多么的难以接受。比如说,他的内衣裤必须要用开水烫过才行。还比如说,他总是会琐琐碎碎地道些张三长李四短。再比如说,他觉得妻子不该和崔玉笛那样的人走得太近乎,那女人太现代了。他没敢说崔玉笛太开放了。

  这样,苗紫竹也会有些不顺心的时候。好在此苗紫竹已非彼苗紫竹了,她对王建华的要求只是降低到了能有共同的话题聊天就行,不弄得家里硝烟弥漫就行。

  这点其实没问题。因为苗紫竹自己是小资的,而王建华的小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建华最拿手的是弹钢琴,迷醉在他的琴声里,苗紫竹会忘记他的一些毛病。她觉得这时的王建华才是真正的王建华,王建华是不可以落入烟尘的。

  结婚半年后,苗紫竹三十九岁生日。王建华送了她三十九首诗。诗写在粉蓝的纸上。字很漂亮。她很惊喜,却不知王建华是什么时候写下的。

  看看吧,他俩能在烟火之外多少得到些小快乐。多数人得不到的,苗紫竹又蛮在意的。这已经就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和王建华在一起,苗紫竹没有觉得多么幸福,也没有觉得多么不幸福。婚姻马车行进得很平稳。通常,她会明白这是多数人过日子的本质。偶尔,她也会对理想爱情的破灭生出惆怅。生出一点点不甘。但很快,她会记起崔玉笛哲人般的话:大隐隐于婚姻。

  她平静地笑了,心想怎么自己越来越像个在婚姻中入定的高人了?

  崔玉笛不得不相信,苗紫竹终于融入茫茫人海,没有特质,没有个性了。

  崔玉笛想,一个人要融入人海,其实和一个人要浮出人海同样艰难。生活对一个人的打造,真可以说得上是惊心动魄的,排山倒海的。回首来时路,已是荒草遍野。而被打造了的那个人,却还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一条新路。无论怎样,人生了一双脚,总是要走路的。无论怎样,路,是人走出来的。

  黑洞,真的不是那么黑的!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