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有一座雪山,那是三朵神在人间的化身。

  雪山下,有一片净土,阿勒邱在这片土地上驻足。
  也许对于十九世丽江土司木增而言,着实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阿勒邱可能的确不是来自于人间,而是三朵神在人间的另一个化身。这位土司之妻是如此秀外慧中,以至于连生活在丽江的白族都对她称赞有加。如此勤劳能干却又不失美丽优雅的姑娘,只可能是神灵的化身。
  也许玉龙雪山,真的就是阿勒邱的魂;也许三朵神,真的就是她的前世。
  玉龙雪山,早已为人所知,可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在雪山的南麓,有一个名叫“玉湖村”的纳西族村落。第一次知道玉湖村,是在浏览一家丽江青年旅舍的微博时无意间发现的。在他们的官方微博中有一条这么写着:从象山市场坐17路,可以直达玉龙雪山脚下的玉湖村。这个村子,是丽江最靠近玉龙雪山的村落。
  这不禁叫我眼前一亮,因为按照一般的丽江旅游路线,大部分人会选择拼团前往玉龙雪山北面,而后花费上百元乘坐索道上山。北面的索道直达雪线,可以让人触摸那终年不化的白雪。如果是在古城里拼团,费用接近五百,而这五百块当中就包含了昂贵的索道费用。
  我并不想坐索道去触摸那道最为神圣的雪线。我不是纯粹的无神论者,我深深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玉龙雪山在纳西文化中是三朵神的化身,岂是可以随意触摸亵渎?我知道即使我坐索道达到海拔四千多米的雪线,几乎是不会有什么高原反应,但是雪山不可亵渎。看到了玉湖村后,我就决定直接坐公交来到这个雪山南麓的村子。
  玉湖村,因为村中的湖泊“玉湖”而得名。这个村子在纳西语中被称为“巫鲁肯”,意为“雪山脚下”,所以玉湖村还有另一个汉名叫“雪嵩村”。传说这里最早的居民,是当年丽江木氏土司的养鹿人。
  这是村子,在网络上大部分丽江旅游攻略中鲜少人提及。由于地处玉龙雪山山麓,玉湖村交通不便,也是在两三年前才开通了公交车,不然往年如果想前来,除了徒步,便只能搭顺风车。然而前往玉湖村的公交车一天也只有四班,我必须要掐好时间,不然一旦错过,就得再等个三四小时,才会等到下一班车。
  在中转站下车后,我站在公交站台上就已经可以远远望见玉龙雪山的山顶。山腰正云雾环绕,可那山顶的皑皑白雪却是清晰可见。
  它离我们,其实也就剩不到十公里了,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它的脊背。可是它又那么远,远得让你无法走近。

等了好一会,终于等到了今天第二班开往玉湖村的公交。公交上,只有我,还有一位穿着长裙的姑娘是游人,其余看样子,应该都是大清早便从村里出发,来丽江市区采购货物的村民。
  今天的天色,是朦朦胧胧的蓝,那蓝色藏在朵朵棉花糖般的云层中,偶尔露出它们的脸。庆幸的是阳光依旧灿烂,雪山顶依旧清晰可见。
  离玉龙雪山越近,路况也越来越颠簸,坐在公交车上,犹如坐着颠簸的过山车。约莫二十分钟后,公交车停在了玉湖村村口的广场上。  

    与丽江古城的木质传统建筑不同,玉湖村的房屋,几乎都是由一块块石头垒起的。低矮的石头房静静躺在雪山脚下,透过那黑色的瓦顶,我看见了玉龙雪山,看见了山体皑皑的白雪。石子所铺成的乡间小路上,身着纳西族传统布袄的纳西老人拄着拐杖,缓缓走着,时不时和相识的邻里打着招呼。
  村子没有丽江古城的喧嚣,时光凝固成了雪山上的冰川,只是偶尔看见游人乘于马背从身侧经过时,我才意识到这个村子多多少少也有了一点开发。   

    在玉湖村骑马就可以到达雪山脚下,不过我选择了自己走走停停,慢慢去倾听这个古老村落的低语,还有雪山的低语。
  房屋的石头缝隙间,爬出了嫩绿的叶子,这是大自然送给这民居最为美丽的装饰品。肥嘟嘟的猫咪躺在家门口的门槛前儿,打着盹儿,仿佛还睡不够。走在石子路上,只要一抬头,就会看见玉龙雪山在一片片屋顶后延伸。就是在这般不经意的抬头间,我似乎能感受到三朵神在俯瞰着自己。
  马蹄的“哒哒”声偶尔响起,却丝毫不会打散这一片宁静。半虚掩的木门两侧,贴着红彤彤的大红对联,一只黑白色相间的小狗趴在门前,好奇打量着从它面前走过的人儿。一棵似乎才发芽而不久的小树,在庭院里静静地生长。再过些日子,它的叶子就会更加茂密,枝干也会更为强壮。

    看到石墙上由隶书所写的“洛克故居”四个大字时,我停了下来。就在我身后,一对上了年纪的外国老夫妻在中国向导的带领下也在此驻足,可惜纪念馆今日没有开门。
  两位老夫妻,听他们的英语口音,我感觉他们应该是来自美国或是加拿大。就在向导身边,站着一位拄着拐杖,两鬓全然斑白的纳西族老人。老人的普通话有些不大利索,还带浓重的纳西腔,我不大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还是通过那位向导将他的话语翻译成英文给两位外国友人后,我才知道了老人所言为何。
  “他年轻时是在昆明当兵,前前后后快二十年,还当过指挥官。”向导一边听,一边将老人的故事讲给两位大洋彼岸的客人听。
  我看到了两位友人不禁惊叹了一声“喔”,不住赞叹着,眼神里满是敬佩。是的,每一个其貌不扬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可不是么,就是在眼前这样一间再其貌不扬的小石头房里,是约瑟夫·洛克的家。
  约瑟夫·洛克,美籍奥地利学者,原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撰稿人,精通英语、汉语、葡萄牙语、阿拉伯语等总共十门语言。
  云南因其地理位置与地势特征,是天然的植物王国。当年,当洛克还只是一位植物研究者时,受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资助来到云南进行植物采集研究。那时,他第一次来到丽江,来到了这个玉龙雪山脚下几近与世隔绝的村落。自此,这片玉龙雪山下的“巫鲁肯”,可以说成为了他一辈子的爱人。
  他为这里的村民带来了西方工业革命后的产物,带来象征文明世界的气息。在这个远离故土的雪山脚下,在当年那个几乎完全与工业社会隔绝的村庄,他的守候,一下就是整整二十七年。在这个在雪山下遗世独立的村庄,他埋头研究纳西族,研究那如同图画般古老而神秘的东巴文,最后几乎耗尽心血写出了属于纳西族的民族志——《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
  对于玉湖村而言,洛克既是家人,也是来自大洋彼岸的流浪儿。除了陪同他的向导兼翻译李世臣,他几乎一直孤身一人,在西南大地上流浪。他始终在流浪,早年从象征繁华的纽约港出发,再到加勒比海岸,最后再到遥远的东方。

  “我宁愿死在那风景优美的山上,也不愿孤独地呆在四面白壁的病房里等待上帝的召唤。”这是洛克对于玉湖村,对于玉龙雪山最深的依恋还有牵挂。遗憾的是,自从一九五零年他离开丽江,一直到十二年后在夏威夷离世,洛克再也没有回到玉龙雪山的怀抱里。他还没来得及回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心脏病带走了。
  站在洛克家的屋檐下,我抬起头,看着玉龙雪山,这北半球最南端的大雪山。洛克离开了,她却一直站在石头屋的后面,守护着这片村庄,守护着他在丽江的家,等待着他的回归。那是她的孩子,是三朵神的孩子,只有神灵,才会将如此深情的孩子,赐给雪山脚下这片土地。
  你相信么?玉龙雪山和玉湖村一定在等他回来,他们已经等候了五十多年,一定还会再等下去的。
  前方的小石亭里,几位村民正在拍着手,跟着节奏唱着我完全听不懂的纳西歌谣。石亭背后,一座高耸的石塔直入云霄,似乎在代表着人类与神灵对话。就在石塔的顶端,挂着许多绘有神像的经幡,在风中轻轻飘扬。这石塔乃为祭祀神灵所建,也不知每一次石塔与神灵对话,究竟都会说些什么。
  往石塔前方走上五十来米右拐,出现了一条充斥着马粪臭味的小道,小道两侧都是由石子堆起的篱笆,还有无数烦人的蚊子在头顶上唱着无聊又烦人的歌。
  随身带了围巾,我便拿围巾捂住口鼻,跟在前行的马队后头往小道上走。就算是捂住了口鼻,马粪的臭味仿佛仍在鼻子边游荡,就跟头顶上那群五音不全的蚊子一样扰人。
  两侧篱笆并不高,可就在这条小路上,茂密的枝叶全然挡住了天空,也挡住了雪山。
  当玉龙雪山高大的山体全然在眼前拔地而起时,我睁大了眼睛。就在这小路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原野,这原野直直延伸,最后钻进玉龙雪山的怀抱里。阳光并未离开天空,可是云雾没有散,幸好,这些坏脾气的小妖精们没有将山顶包围,终年不化的白雪依旧趴在山顶,没有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所有的喧嚣都在此化为了无声的白雪,落在雪山山顶,只是我偶尔还会听见小羊与鸟儿的低语,偶尔会在轻风吹过时听见地上小草小花轻轻摆动。  

我想伸手拥抱雪山,因为她离我太近了,近在咫尺。可是她又离我似乎还是很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咫尺天涯。
  山脉是地球最为坚固的躯体,任凭风吹雨打,他们都不会倒下。他们是这个星球最为坚韧的守护神,一直守候着它们脚下的土地。白雪,是这片山脉里最柔弱,也是最坚强的姑娘。她们很脆弱,阳光一晒,就会化为水,可有岩石的保护,她们一直在那儿,就和岩石一样永不消融。
  回头俯瞰,玉湖村那一座座石头垒起的屋宇在山脉的怀抱里延绵。天色有些灰蒙蒙的,似乎带着雨的味道,可两侧延绵的青山,还有青草丛生的大地,还有这片早已在岁月中凝固成历史的老房屋,正在不断画出起一番“天青色等烟雨”的水墨色调。  

  抬起头仰望天空的一瞬,竟是赫然望见五彩的日晕。日晕环绕着太阳,在天空中画出了一道工工整整的七彩圆圈。那七彩圈并不艳丽,如带着面纱的羞涩少女,有些朦朦胧胧的。我拿出手机,不顾刺眼的太阳,对准了那难得一见的日晕,按下了快门。
  寂寥的原野,马队已然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世间似乎只剩下我一人,山的南面与玉龙雪山对望。此时此刻,山的北面,也就是索道与雪线相连的那一端,不用多说都知道已然是人头攒动,喧嚣四起。我想,这极少游人光顾的南面,这少人熟知的玉湖村,才是玉龙雪山最纯真的模样。
  雪山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我脚踩着大地,似乎听见了信仰的心跳,似乎听见了三朵神在呼吸。  

  “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流都取一个温暖的名字。”亘古不变的宁静中,海子的诗句就这么在雪山下流淌。是,我想给每一座山,都起一个温暖的名字,但是我却无法为玉龙雪山想出更美的名字来
  我缓缓往前走,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抬起眼睛,无言凝望着她,望着那片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寂静的原野,寂静的天空,我似乎还听见了山顶上岩石的脉动。
  远方,在雪山,在天空,在万籁俱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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