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老父亲诞辰100周年,老人家仙逝已经12年。

一直想写点东西纪念他;更应该说是他们那一代人,那些血染沙场百战余生的老兵。这一年,杂事不断,身体微恙;另一方面,感觉如何动笔描述?也有几分踌躇,拖到今日。   

岁月如歌也似梦,时光如白驹过隙。

我们这些老红军、老八路的后代,也到了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的年纪。遥想当年,身为军中子弟,我们自小崇尚的是再上战场,好男儿当马革裹尸而还!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回忆自己的前半生,从某年的煤油灯下,读万卷书;到今日的手机、微信;剧烈的社会动荡、变迁;二战后这几十年间,科技进步之大为人类历史之第一次;中国人也是真正的放眼全球,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不是说说而已啦,等等;一路走来,也有不少曲折,磨难。我们总的来说生长于和平年代,感觉总是有点缺失,遗憾。

父亲他们那一代人,前半生波澜壮阔,后半生虽然有些暗流,相对平静了许多。

对于这些老战士,淡淡飘去的是战场的硝烟味道,仍旧浓浓的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老兵情怀。岁月、时光,刀刻斧凿下,他们也慢慢消失,衰微,最后凋谢。但是,那烽火连天,搏命、苦斗的岁月,令多少热血男儿心中激荡?

去回忆、写出他们的故事吧。残酷的战争岁月,激烈动荡的社会,丰富的人生,人物,性格,跌宕起伏的经历。如果资料详实,文笔优秀,真的可以写出很不错的作品。实际上建国以来,已经有不少人,已这些前辈的故事为素材,出版了不少文学、影视作品;个人感觉,出色的有,不多。

我这次的系列文章,以某个侧面,回忆他,我们家族,以及战友们当年抗日战争的一些故事为主;在此之前,先做个简单的人物素描吧。


俺家老父亲身材中等,面色微黑;一般情况下不苟言笑,表情严肃,甚至让我们这些孩子感到不怒自威。看着他高高的鼻梁,甚至带些鹰钩的大鼻子,我从年轻时就有的问题,在他离休后,也愿意与儿辈交流、沟通后,提了出来:老爸,我觉得我们老刘家有西域血统,你这个鹰钩大鼻子绝对不是汉人的鼻子。老人家认真的想了一会:我们家至少我知道的三代以上就是一直居住在华北大平原啊。

我从小的感觉是父亲军人出身,颇有几分封建大家长的架子‘端着’。他对女儿是宠爱有加,从小到大,不会动一根手指头;对儿子们呢,七岁上小学之前,也是关爱照顾;但是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是不假辞色,严厉管教。我们成年后感觉就是父子之间交流,沟通少了。可能他的想法是:现在我们就是‘男人’之间的对话,简单,直接,废话少说。

在我的印象中,长大以后他从未当面表扬过孩子,即便我们学业优秀,工作出色。老人家却会在背后和我老妈念叨他的喜悦之情。我们性格温和的老妈,最憋不住话,很快就说给我们听。

哎,这个军人老父亲,不善于表达,或是羞于轻易流露出感情,而是将那一份父爱深藏在心底。

作为军人的后代,我们最感兴趣的是他以前的战斗经历,遗憾的是他讲的不多,偶尔提起,也是简单几句。倒是他们老战友,老同事聚会、聊天时,大家兴起,会回忆、追溯以往的战斗岁月。身为儿子的我,一方面是十分向往,偏偏记忆力也不错,飞鸿留痕,记住了一些故事。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如果再不整理,记录下这些精彩,有时又是残酷的画面,可能这么一段令人荡气回肠的历史真的就要湮灭了。

构思,写作本文之时,新雪初霁,大地绵白。

此时此刻,空山静夜,幽径皓月。

天边无际,一抹微云轻轻飘荡,一钩新月悄然悬空,捧一杯清茶,无尽的相思。

遥想当年那支胜利的大军,犁庭扫穴,勒石燕然,饮马长江,碾压残敌,令人心情激荡!但是这最后的胜利之前,又是多少艰难岁月,浴血奋战,甚至百般磨难,九死一生;又有多少传奇故事。

从其中采摘几叶,容我娓娓道来。



一、突围

我的老家,河北省枣强县南臣赞村,一个极为普通的华北大平原的村庄。如果说有特点的话,一曰大,一个村子至少几百户人家,几千人;二曰,穷。

微信图片_20200415222714.jpg我们老刘家是村中的大姓,据说祖上也曾经富有过;到我爷爷这一辈家道中落,还有几十亩薄田。这至少保证了我父亲也能受到教育,先后上过私塾,高小等。

七七事变后,抗战烽烟燃起,八路军挺进华北。当时的华北大平原,形势混乱,各种所谓的抗日队伍五花八门,多如牛毛。父亲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人生抉择:于一九三八年初加入八路军。

那个年代,他这样的在部队就是‘文化人’啦,加上本人能吃苦,表现出色,比较聪明;当年入党,第二年被提拔为骑兵连指导员。

20岁的年轻指导员说他当时真有点不好意思,连里有不少老红军,只是班长,甚至是战士,吃亏的就是大字不识,没文化。

父亲大人后半生见到鸡蛋黄、黄豆就皱眉头,实在是这两年的骑兵生涯里吃到反胃。说明八路军的战马吃的还是不错滴。

后来他又被冀南军区领导看上,调军区任作战参谋。

按照我国习俗,避大人讳,我作为晚辈,直呼老父亲姓名不好,以下行文以他在战争时期的化名——高奇,称之。

父亲40年左右到军区工作,正是华北大平原抗战最艰苦的时期,鬼子的‘扫荡’与我军的反扫荡激烈进行、斗争残酷。当地百姓在鬼子的分进合围,反复地扫荡中,牺牲惨重,后文还会提到。

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在和平年代,交通便利;但是在战争岁月,这样的一马平川,无高山崖壁,无江河湖泊,对于处于弱势一方的八路军,真正是兵家大忌。

敌酋冈村宁次,是日军高级指挥官中的佼佼者。此人在前几次的扫荡之后,发现八路军战术灵活,往往能够跳出包围圈,到外线作战。父亲总结他自己的经验、教训,二战后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

再一次扫荡开始前,为麻痹我军,同时争取切断我军情报,在我根据地周边的日、伪军保持静默,不做大的调动。日军主力采用远距离机动,构筑大合围作战态势;包围圈完成后,以装甲战车、骑兵奔袭、合围,后面的步兵拉开围剿。

这一年夏,冀南军区召开一次大的工作,作战小结会议。后来担任过冀南军区司令员的陈再道上将,建国后曾经和高奇同志他们这些老部下回忆说,这次我们有点大意了,会议规模比较大,参会人员很多。鬼子可能是从汉奸那里得到了情报,立刻展开扫荡、合围;虽然匆忙,但是日军动作很快,兵锋直指我军区司令部。

这时,冀南军区的主力部队多在外线,警卫部队已经和敌人接火,军情紧急。高奇同志他们这些年轻的参谋,干事们,接到命令:直接加入一线部队,参与战斗,掩护司、政、后等机关转移。

激战一个上午,通知下达:机关已经转移,部队可以撤出,突围;但是他们发现,已经被日军紧紧包围了。

怎么办?古今中外,突围是最艰苦的战斗。

当时的情形是:枪声刺耳、炮声、手榴弹爆炸,响成一片。场面混乱,不少地方敌我已经是犬牙交错!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些八路军战士们,就是一个字:冲!很快,倆军士兵就交织在一起。

远处炮声轰鸣,近身的子弹吱吱乱叫,甚至就在头顶、耳边擦过。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如同过年的爆竹,响亮,激烈。拼死的白刃战,跑动中的疾速射击,不断有鬼子被击毙,我军将士也是伤亡惨重。

高奇同志对身边的几个战友说:我熟悉地形,西南方向5/6里,有一大片乱坟岗,上级交代的突围后的联络地点也是这个方向。得到的回答就是简短的一个字:好!

高奇后来回忆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包围圈的。开始时,还是战友们并肩作战,很快就有人倒下;突然,前方、侧面冲过来七、八个日本兵,立刻就是残酷的肉搏战、刺刀见红!激烈的拼杀、枪声,混战!双方都有人负伤,倒地,战死。一眨眼的功夫,突了出去!

不断的射击,奋力奔跑;有时又要一个紧急卧倒,和鬼子对射。终于看到那片乱坟岗啦,古木参天,地形复杂。一看身边,一个战友都没发现,孤身一人!幸运的是后面鬼子被甩掉了。

高奇同志躲近一个坟头后面,大口的喘气,将近20分钟才慢慢平息下来。检查了一下子弹,所剩无几;他当时已经下定决心,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绝不做俘虏!

时间已经接近夕阳西下,发现自己累,渴,饿,还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高奇同志想闭上眼睛小憩片刻。忽然,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翻身,他闪到坟墓后面。悄悄探出头来,对面掩过来的是一只八路军小部队,巧的是,带队的连长他还认识!

这是军区下面主力二团的一个连,连长告诉高奇,他们也被打散啦,现在集合起的这40余人,有一半都不是本连的兵。

老父亲回忆说:原来他的想法是等夜色深沉之时,悄悄的往外摸出去。优点是一个人、目标小;最大的危险是,只要被敌人发现,孤身一人的他,弹药也已经很少,基本上就准备做最后的牺牲了。

现在虽然只有半个连,有部队在,哼哼,老子要换个玩法啦!

下一步怎么办?我们听你的。连长说道。

高奇同志说,很好,现在我来指挥部队,西南方向,穿过这几大片高粱地后,是一条大路,我们如果能冲过去,基本上就安全了。

此时,仍然是此起彼伏的枪声,连队暂短的休息了几分钟后,立刻出发。虽然是一支小部队,依然是作战队形,前面尖兵,还有后卫。

大约一个小时,这几片青纱帐穿越的非常顺利。就在即将走出,准备跨上那条大路时,前面的尖兵发出呼唤:卧倒!同时,传来了一声枪响!

高奇同志和连长悄悄到前面观察,发现对面是一个连左右的伪军,已经成战斗队形散开,但是没有接着开火。

八路军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经过多次反扫荡作战,知道日军对伪军的忠诚度很是怀疑,更是看不上伪军的战斗力。每次围剿我军时,日军自己作为主力,做一个内层包围圈;外围的伪军任务就是围捕我军零散人员,掉队,负伤的士兵等。现在见到这些伪军,说明高奇他们已经快要冲出敌人的包围圈了。忧的是,对方大概是100多人,一个连的兵力。虽然我方人少,老八路还真没把这些欺软怕硬的伪军放在眼里。

但是如果发生剧烈的枪战,很可能会引来大队鬼子,再想脱身,总是困难重重。

高奇同志和连长低声商量了几句,连长一挥手,叫过来身边的几个战士;一,两分钟后,突然全连大喊:我们是八路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对面是死一样的静默,伪军也没有开枪。

连长站了起来,我过去,和他们谈判!

高奇同志说,我去!

连长说,别争了,你现在是这里的最高领导,如果我出了意外,拜托部队交给你了。

情况紧急,双方简单握了一下手,连长已经向大路走去。同时喊道:你们谁是指挥官?我要和你们谈谈!

只见连长双手下垂,手中枪机头大张,孤身一人,昂然走到大路中间。

对面伪军连长模样的一个军官也站了起来,同样右手持枪,枪口朝下。我军连长走到对方五、六米处,站定;双方对视,眼角中流露出丝丝杀意。

我军连长简单、直接:让开一条路,我们过去!

当时场面惊险万分,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两边的士兵们全体卧倒,食指都扣在枪扳机上,时刻准备开火!谁都知道,如果有个风吹草动,枪声立刻就会响起;万一擦枪走火,后果就是一场火爆的对射、枪战!最先倒下的必然是敌我双方的指挥官。

空气紧张的令人窒息,弥漫、散发出重重杀气,场面确是出奇的安静。

伪军军官接着和我军连长对视,但是发现自己不可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他回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趴着的几个军官,那几人貌似轻轻的点了点头。

时间慢得似乎无穷无尽,实际上也就是几分钟,伪军连长挥了挥手,一排伪军站了起来,让开了一条路。

此时,云破天边,残阳似血,远方青山如黛。

八路军成战斗队形,全神戒备,鱼贯进入大路对面的高粱地。双方都是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咳嗽一声也没有。静静的只有低微的喘息,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军安然遁去,伪军始终未放一枪。

高奇同志他们事后分析,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批伪军良心未泯,或者说他们也想给自己的将来留条退路;那就应该对他们说声:谢谢。二是这些伪军一贯欺软怕硬,如果是我军伤员,掉队的战士,他们肯定动手抓捕,枪杀;碰到八路军成建制的作战部队,他们可不敢硬碰硬。


二、老刘家三兄弟

前文已经提到,40——42年全国战场进入抗战相持阶段;对于华北大平原的抗日军民,则是最惨烈的时期。日寇为稳定他们认为是‘后方’的华北战场,敌酋冈村宁次亲自指挥,多次扫荡抗日根据地。其中如41年著名的‘五一大扫荡’,日军采用所谓的‘铁壁合围’战术,反复血洗,蹂躏我抗日根据地。八路军主力伤亡不小,跳出外围作战。根据地的老乡们更是房屋被烧毁,老人被屠杀、孩子甚至被剖腹,妇女被强奸。一时间乌云惨淡,敌人气焰嚣张。微信图片_20200415222719.jpg

但是燕赵大地,自古就出慷慨悲歌之士!面对外敌强虏,仍然有热血青年加入部队,奋勇作战。我父亲的那个村庄,前前后后就有百十名青年加入八路军!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华北大平原的父老乡亲们,为了抗战的胜利,做出了重大的惨痛的牺牲。

老乡们那时称呼部队为‘老八路’;在日军内部也有这种说法:他们将42年以前的八路军称之为:‘老八路’。认为这些中国军人坚忍,顽强,敢于和日军最精锐的部队作战,而且毫无惧色!

其实我们也有‘老鬼子’的称谓,42年以前的日军老兵,凶残,军事技术好,单兵素质强,很难对付。42年以后,随着日军占领东南亚,在太平洋战场被美军痛扁,大量日军精锐部队调出,从国内征调的新兵很多是中学生;这些‘新鬼子’,战斗力已经是大不如前。

建国后,父亲老家南臣赞村统计人数,赫然发现,当年参加八路军的那100多个青年,几乎全部牺牲!老刘家族有三兄弟前后参加革命,竟然全都存活了下来,而且成了老乡们眼中的‘大官’。一时间老刘家祖上积德,祖坟风水好;各种传说纷纷攘攘。

事情怎么会如此简单?老刘家兄弟在战争时期,无论在军队、还是在地方工作的,尽职尽责,英勇奋斗;其中也可能真是有上天的眷顾?危难时刻,逃出生天。

目前我手头素材有限,只是做个简单描述。

我的伯父,抗战初期,做过敌后武工队的领导。他的战友,也是枣强县老乡的作家李晓明在文革前出版的小说《平原枪声》《破晓记》中,素材,故事,人物等,都有他的身影。

我父亲抗战后期直至解放战争,多在军队领导机关工作,已然不是直接面对敌人;只是在抗战初期腿部负过一次轻伤。

而一直在一线作战部队的我家这位伯父,多次浴血奋战,伤痕累累;真正的九死一生!

抗战时期的一次战斗中,他身先士卒,带领部队冲锋;敌人很快发现他是指挥官,一阵乱枪打过来,伯父高高挥舞的右臂粉碎性骨折!万幸的是没被打中身体要害部位。

另一次战斗,重伤的老人家被他大弟弟背回家中;老家当时是游击区,怕被鬼子发现,挖了一个地洞。那个年代,物质条件十分贫乏,缺医少药,九死一生,总算挺了过来。几天后他被转移走时,身下的破棉被、席子染满鲜血,已经变硬,成了一个‘血壳壳’。

1947年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时任团参谋长的伯父,全团接到上级下达的死命令: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死守阵地,掩护主力转移。老人家再次重伤,昏迷被抬下战场。

伯父在60年代初,逝世于开封军分区任上。战伤累累的身体,还有留在肺部的子弹残片,是他英年早逝的重大原因。

我家的大伯父,是我父亲他们的叔伯大哥。家境相对比较富裕,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南京上大学(那个年代能大学毕业的真是凤毛麟角),毕业后曾任小学校长。一九三一年已经是共青团员,参加革命活动。

一九三七年底,奔赴延安。

他的同事、学生评论他是:正直、厚道,有燕赵之风。

文革中受尽磨难,到了七十、八十年代,复出后老当益壮,痴心不改,仍旧是拼命工作。

我们这些子侄后辈眼中的他,不是对这位建国初期就是大学校长,六十年代初省委宣传部长的高官的敬畏,是睿智,仁慈长者的神韵,风采。

老人家战争时期在延安,建国后在陕西从事教育、宣传、理论研究工作。没有直接的枪林弹雨的风险,一样的呕心沥血,艰难困苦;还要与顽军、蒋军周旋,战斗。默默的工作,耕耘。

门下学生众多,如春雨润土,桃李满天下。不少‘边区八路’、青年学子日后成为我党、我军高级干部;或者学有所成,术有专攻。

老爷子七十五岁高龄离休后,家中仍旧访客不断,嘉宾盈门;这是他人格的魅力。

他的讣告中有一句话,定义为:著名的理论家,教育家。老人家当之无愧!

行文至此,想起另一个话题,顺便也就聊上几句。

抗日战争,我们一方面看到的是全国军民的前赴后继,誓死抵抗;同时也看到怎么有那么多的伪军?这不是本文主题,我也不想深入探讨。但是将来如果再有大规模的外敌入侵,真是值得我们反思的。

我下面提到的这些人,读者们,你们又是如何评价?

文革结束后的某年某天,家中突然来了倆个客人。头戴一顶当时流行的‘干部帽’,一身皱皱巴巴的中山装——十几年后那位著名的东北笑星的那身乡村干部装束就是这二位的生动写照。二人一手一个劣质公文包,另一只手一人提着点心匣子,第二位拎着的是一些水果。见到老父亲十分亲热,老首长,老领导乱叫个不停。高奇同志淡淡地看着他们,没有往客厅让,直接带他们进了卧室。

十几分钟后,我突然听到老父亲低沉,有力的声音:我可以证明你们二人在抗战时期参加八路军,也可以证明你们曾经是我的部下。但是,我也要写上你们脱离部队的事实。至于是不是逃兵,不要我说了吧,你们现在的单位应该已经做出结论。

房间里又是静默,无声。几分钟后,此二人讪讪而去。

面对我眼中的疑问,老父亲慢慢说到:这倆个人在八路军最艰苦的时期,做了逃兵。还好他们没有携枪潜逃,否则罪加一等;估计是贪生怕死,怕带枪被敌人捉住。这种人如果当时被追回、逮住,是会被枪毙的!

建国后,他们看共产党掌权了,革命胜利了,见风使舵,隐瞒这段历史,又跑出来参加工作。二人再过个5/6年也该退休了。他们又心生贪念,想混个离休待遇。这种人当年参加部队可能就是想投机取巧,赌上一把。42年时看八路军十分艰难,做了可耻的逃兵。

这就是我上面想说,但是和本文主题有点远的话题,纵观中国历史,为何在外敌入侵时,总是会有汉奸出现?


三、巧合,巧遇

1947年春天,一次战斗结束后,兼任军区汽车大队长的高奇同志正带领部下打扫战场;忽然远处有人叫着他的名字跑了过来。抬头一看,是曾经一起在军区情报部门工作过,多年未见的老鲁。高奇十分高兴,快跑几步,准备和对方热烈握手,甚至来个‘熊抱’!微信图片_20200415222723.jpg

老鲁哈哈笑着,冲上前来,抬手就是两拳!这两拳出手颇重,打的高奇同志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

你疯了?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啊?高奇挺不高兴的说道。

这些年我就是想以后哪一天见到你,要狠狠打你几下。老鲁呵呵一笑,告诉你,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了。高奇仔细想了一下,也知道了大致原因。

时光倒流。

高奇同志上调冀南军区后,有一段时间在军区情报部门工作。他的任务是:每月初五或者初十,赶大集的时候,到日军占领的县城,一间小杂货铺,老板是地下党员,接取情报。

刚开始执行任务时,高奇同志还是有点紧张滴。还好前几次都是比较顺利。

这天他又取回情报,一路反转,方向是从敌占区,穿过游击区,最后回到根据地。

现在已经出了敌占区,进入游击区,再加把劲,大概2/3个小时后就能回到根据地了,高奇心情愉快的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在田埂上飞奔,而且是越骑越快!

谁知道这辆自行车实在是太破、太旧啦;突然,前叉断裂!高奇同志直接前飞了出去,脑袋磕在地上,昏了过去。

他是被吱吱作响的牛车惊醒的,高奇同志第一个反应就是摸藏在腰带里的情报,同时是身边的匕首(他不可能带枪),全在!

这时他看清楚了周边的情形:自己躺在牛车上。

车老板回过头来,憨厚的一笑:别动,你受伤啦。前面不远就是我家,洗一下伤口,喝口水。然后又加上了一句:我大概知道你是什么人。

多年后,高奇同志还是感慨:那时候的老乡,真好啊!

情报接取工作持续了半年左右,一切看起来还不错。实际上,危险悄悄降临。这个情报站已经被日军发现,鬼子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估计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现在,敌人已经基本摸清了我方人员情况,准备动手了。

高奇他们浑然不知。

事情太巧了,古人说:时来天地皆同力。也可以说泯泯中真有上天的眷顾,躲过生死之劫!

就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接到回军区参加整风的命令,工作由老鲁接替。

下一个大集,老鲁晃晃悠悠,假装很随意的踏进杂货铺的大门,立刻就被埋伏好的敌人抓捕!

老鲁同志很机警,他一身老农民打扮,身上没有任何敌人可以搜出的证据。坚称:我就是来赶集的,随便逛逛,走进了这家店铺。为什么抓我?

鬼子、汉奸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老鲁被抓回宪兵队,几回大刑伺候,被打的体无完肤,多次昏死过去。

期间有汉奸和他描绘高奇的相貌,问,认识否?回答当然是不认识。

老鲁很清醒的一点:鬼子只是怀疑,自己的身份并没有暴露;最好的策略就是装傻充愣,虽然被打的遍体鳞伤,敌人也没有什么办法。

如此拖延了2/3个月,日军也渐渐松懈了下来。后经地下党营救,伪保长出保,老鲁被放了出来。但是伤势沉重,又养了一个多月,才返回部队,调动到别的单位。

高奇参加完整风后,回任军区作战参谋,情报部门工作属保密性质,他并不知道后面的故事。

老鲁讲完,沉默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听说杂货铺老板牺牲了。双方均没有说出的那句话是:如果不是老鲁接替工作,高奇可能也牺牲了。

高奇同志真诚的握着老鲁的手:你受罪啦!

老鲁本来有点严肃,眼光转了转,向高奇卷起袖子的左手腕看了过来,哟,手表不错嘛!

高奇赶紧说:这是上次战斗缴获的。

老鲁坏坏地笑着说:现在被我缴获啦!二话不说,直接就去撸高奇手腕。高奇同志笑着任由他摘取下手表,戴在自己手上。

老鲁同志临别时说:谢谢,这是我的纪念品!


外一篇 拼刺刀

那日,几个朋友小坐,闲聊;咖啡,清茶。‘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冬日暖阳,围炉夜话。人生写意,本是轻松愉快。

座中人随意聊起他的父亲当年曾经和日本鬼子拼过刺刀,语态轻松;勾起我脑海中这段记忆;我简单讲完之后,这哥们也是轻轻点头,赞赏,表情变得凝重了。

王伯伯是我父亲的老同事,标准的‘三八式’老八路;身材魁梧,山东大汉一个。老人家耳朵有点背,平时高声亮嗓,走路虎虎生风。微信图片_20200415222728.jpg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他讲过和日军拼刺刀的故事,后来老人离休后军报记者做过专门采访。下文是记忆,也是简单探讨。

抗战初期,无论是八路军还是国军,在和日军发生的白刃战中,很难做到在一对一的劈刺中取胜。当然有例外,比如赫赫有名的29军大刀队。下面还会谈到。

听到过这样的故事:据说有的日军骄横之极,冲到国军对手面前,从容站定,当面卸下枪仓内的子弹,然后拉开架势,准备拼刺刀;这一招曾经吓尿了不少国军士兵。自然八路军不吃这一套,去你妈的,如果老子枪内有子弹,先给你一枪,接着扑上去就战斗!

也有这样的说法:日军军令、操典中都明确规定:白刃作战中,必须卸下枪内子弹,以免误伤战友。但是一个鬼子冲到你的面前,站定,好整以暇的退出弹仓内的子弹,这充分显露出日军对对手的蔑视及自己本身的狂傲、自信。

我们先来分析一下中、日双方军队的基本情况:

日本是一个岛国,自然资源贫乏,侵占亚洲大陆是其长期、基本国策。在此目标下,日军建制完整,长年刻苦训练;其士兵军事技术好,单兵素质高;一句话,训练有素。

这里有一个问题: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交战双方中已经广泛使用的冲锋枪,为何中日军队都没有采用?不然的话,你白刃战技能再好,我一个长点射,直接就将对方钉在地上啦。

我也查过资料,答案很简单:中、日双方的经济实力都不够,大量的子弹耗费意味着金钱的大量支出。

所以日军很重视白刃作战,日常训练中就花费很多心血与力气。而日军装备的那把很有名气的‘三八大盖’,枪身,刺刀都很长,使用起来也是比较顺手。抗战初期的那些老八路们,谁要是缴获一把三八式步枪,都会当宝贝一样。

写到这里,顺便给‘小白’们补充点军事常识:随着时代、技术的发展,现代枪械射出的子弹非常歹毒,除了一枪爆头、直接致死;子弹击中人体后有的会在体内炸开,或者呈螺旋状,或者上蹿下跳,使敌人内脏严重受损;就是打在腿上,你那条腿基本上也是废了。一句话,最好是直接击毙对手,差一点至少也要让敌人失去战斗力。

而当时日军部队主力步枪的三八式,枪身长,射程,射击精度也不错。杀伤力一般。它就是一个穿透力,如果没被击中要害部位,前、后两个枪眼,贯通伤;甚至伤兵的恢复也挺快。某种程度上,这把枪还不如我们的‘汉阳造’杀伤力强。但是,日军的这把枪,枪身,刺刀都很长,十分适合白刃战。

回过头来,再看中国军队,能够人手一把国产‘汉阳造’,再配备上少量缴获的日军‘三八式’步枪,就已经很不错了。机枪很少,而且弹药不足;这已经是主力部队的装备了。地方部队,游击队还有不少人拿的是红缨枪,大刀。士兵们有很多是刚参军的农家子弟,军事技术,单兵素质和经过长年训练的日军相比,自然差了很多。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当时八路军士兵,甚至是国民党的正规部队,能否天天吃饱饭都是问题。拼刺刀绝对是‘重体力劳动’。

在持续的拼杀中,很可能体力就会透支,心有余,力不足。但是我们中国人是很聪明的,发现问题,会立刻总结经验教训。29军的大刀为何能在长城喜峰口上威风凛凛,砍得日军鬼哭狼嚎?当时全国报道宣传,百姓人心振奋。那支部队中会武术的教官中有高人,他很明白不可能在短期内将全体士兵军事素质提高很多,甚至变成武林高手。没有时间,明天就可能是一场残酷的白刃战?

就用极简的刀法,苦练一招:

和日军白刃对战时,全神贯注,大刀横撩,奋力荡开鬼子的那一枪致命突刺;此时双方已经近身,刀短,枪长,回首时自然是刀快,回头一刀,电光石火,瞬间一招制敌!还有一点,大刀队士兵人人一只手枪,不少鬼子还没有近身,已经被撂倒啦!前文已经提到,日军的呆板战术是要求士兵在白刃作战前,退出子弹。

王伯伯他们部队经过总结,承认:至少在目前阶段,和鬼子单兵白刃对决我军处于下风。

如何改进?成立三人战斗小组,居中的战士为组长,要求军事技术好,或者像老王同志这样身沉力大的汉子。

部队抓紧配合训练,要求:居中的士兵硬抗对面日军突刺,侧翼士兵这时有极好的机会;或者,侧翼战士扰乱敌人视线,居中士兵找准时机突刺!

很快,又一次战斗来临。

老王同志三人小组冲出阵地时,迎面是两个日军,左手的那个鬼子立刻被别的八路军迎战。

剩下的这个日军士兵一看对方三人,明显的有点紧张、慌乱;可以看到他的小眼珠子滴流乱转;突然,他对着王伯伯就是两个突刺动作,老王同志正准备按照训练中的,硬抗!谁知道这两枪都是虚刺,日军转身就想颠儿。哪里跑!此时,鬼子已经被我方一个小扇面包围,三把刺刀迅疾射出,鬼子立刻阵亡。王伯伯右手的战士,脚没站稳,用力过猛,枪直接扎到了地里,刺刀都捅弯了。这也成为他们日后老战友见面的笑谈。

此时战斗小组变成2人,刚往前冲了几步,和一个日军迎面对上!

这是一个典型的日本军曹,矮个,粗壮。一脸杀气,脚步慢慢左右移动。老王同志上前一个虚刺,军曹轻巧的闪开。说时迟那时快,日军一个闪电般的突刺,直指老王侧翼的战士!我军士兵早已经是全神戒备,想奋力挑开这一枪,无奈对方出手急、重,角度刁钻,被直接刺中!幸好他拼命抵挡,刺刀被拨开一些,没被刺中左胸要害部位,已然是重伤。

这时候按照武功的说法,日本军曹空门大开,王伯伯哪能丢掉这最好的战机?疾步上前,突刺日军,击中!

日本军曹脚步趔趄、摇摇晃晃,并没有倒下。再看一眼,发觉也是没有刺中敌人要害部位。老鬼子当时已经是无法回击,做出的是防御、拼命闪躲的动作,在阴曹地府边上走了一回;仍然可以再战!

现场场景电光石火,我的笔头实在是追不上。估计日本军曹抢先突刺的想法是:拼着自己负伤,先解决掉一个,然后再战。

但是老王同志这样的山东大汉,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刺中鬼子的这一枪,又重,又狠。接着几个回合,双方闪躲,虚刺,出枪,腾挪;日军军曹看上去依旧凶狠、顽强;手中刺刀如毒蛇吐信一般,稍不注意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可是时间对鬼子是不利的,明显流血过多,体力不支;虽然勉力支撑了,还是被老王同志找到机会,一声怒喊,硬拨开鬼子的枪,一个全力出击,雷霆万钧,刺中!老鬼子倒地不起,命送黄泉。

王伯伯赶紧和别的战士又组成小组。就这样,第三个,第四个鬼子也被解决,或者逃走。

日军终于被压了下去。此时此刻,就像一根快要崩断的弓弦,突然放松了;老王同志感到自己全身脱力,就想坐在地上喘气,真的是无力再战了。

中国广大的军民以自己惨重的牺牲,才换来了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抗战14年,多少艰难困苦,多少血泪!那些‘手撕鬼子’,‘裤裆藏雷’的抗战神剧实际上是对我们的侮辱。对这些无良文人,无魂演员说一句,请尊重历史,不要让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补白:

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又有多少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当年,老一辈为了中华民族,血染疆场。2020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抗疫战斗中,那些令人泪目、动容的一幕幕就在眼前。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仅有中华文明绵延五千年,仍然屹立世界东方?我们民族的优良传统一再被历史印证、铭记,代代相传:

武汉的百姓,守望相助,共克时艰;全国的同胞,血浓于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部队医护人员上战场前那一句:解放军誓死不退!令人热泪盈眶!

四万白衣,共赴国难,其中有不少我们最年轻的一代,那些95后,甚至是00后,如同他们的前辈,也是义无反顾,奋勇向前。

他们是谁?他们又为了谁?

这是留在灵魂中,印在血管里,历久弥新、世代相传的民族精神,家国情怀。

清明节气,正当祭奠先人,思绪无际。

人生漫长?苍云白狗。怎么感觉又是人生暂短,如梦,白驹过隙?

蓦然回首,我们这一代人是否也有了‘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的意境?

收拾心情,待陌上花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以最近很多人发自内心的感慨为本文结尾: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做中国人!


2019.12.22 初稿于西山脚下 完稿于次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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