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设局圈住一群人骗之玩之从中谋利,与一群人设局圈住一个人骗之玩之从中谋利,哪种套路风险更小?利润更大?这是个投资性价比问题,《地下》与《楚门的世界》给出了不同答案。


  影片《地下》由法国、德国、南斯拉夫、匈牙利联合制片,但据说保加利亚、捷克、英国与美国也有参与,简直八国联军。片中男主马高身为南共,在危难之际救助同志兼好友黑仔以及一群躲避德国纳粹的南斯拉夫百姓,引他们在父亲宽大多层的地窖里容身并为他们提供饮食酒水等一干物资。此举堪称见义勇为,十分豪横。


  躲进地下的人们都不是吃干饭的,一个个胸怀革命大志,每天辛苦劳作,制造轻型武器支援地上铁托领导的抵抗组织,一个月能生产200件。所有产品经密道吊上地面,由马高亲手接收。

  马高从此一举多得:他在地下是救世主,不间断供应物资,被众人簇拥爱戴;他在地上是“已故烈士”黑仔生前好友,也是抵抗组织第一领导人铁托的挚友;他还是著名美女演员娜塔莉佳的丈夫,而之前,娜塔莉佳一直在黑仔与德国占领军头目之间徘徊。


  “你们两个合起来就是一个极品男人了。”娜塔莉佳阅人无数,这句台词算得上金句,道出影片内外太多女人的心愿:每个男人都有缺憾,都不完整。


  如此这般丰厚所得,让马高隐瞒了战争转眼结束的真相,最初的善念被贪婪侵蚀风化,他渴望永久。


  战争虽然结束,但每月生产的轻型武器依然大有用武之地,毕竟这世界的本质之一就是战事不断。英雄马高一跃成为富商巨贾。


  于是,1941年进入地下躲藏的人们,一藏20年。


  与《地下》一个人设局圈住一群人不同,《楚门的世界》是一群人设局圈住一个人。


  冷不丁望去,楚门似乎比黑仔们幸运。他生活在地面,天上有太阳,夜里有月亮,风云雷电时常有,小船在大海上航行。只不过这些都是假的。他连爸妈都是假的。他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行色匆匆的人都是布景道具,那些装模做样贴心感人的讲话都是台词,都有人供稿并通过耳麦提词。导演、场记们躲在暗处,指挥调度着一切。楚门被圈在摄影棚里,万众瞩目,17亿人见证他出生,200多个国家的人收看他学走路,5000台摄像机无缝密布,他是“巨星”,没有隐私。


  在不知真相前,楚门阳光灿烂,没有痛苦,自由自在,虽然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自由二字,摄影棚的生活就是他的一切。


  圈住他的一群人是个庞大的组织,一个美丽的、现代的、五光十色无所不能的组织,这是一家电视频道。他们设计了楚门。在巨大仿真的摄影棚里,成百上千名演员各有角色分工,围绕楚门一人演戏。

  楚门一个人在群演中真诚地活着,活在电视屏幕前,活在直播中。

  一场毫发无遮、绝无仅有的真人秀。


  《地下》与《楚门的世界》,哪个局创意更奇?更不可超越?更狠辣?


  马高最初露脸时,仅是个性痴,不像极恶之人。他的品性在岁月的积淀里发酵异化,最终见利忘义。与之相比,似乎《楚门的世界》里的群体略显仁义,他们没有杀戮,没有把楚门圈至密不透风的地下。他们仅仅是导演了一场三十年不曾间断的连续剧而已,仅仅是隐瞒了三十年真相并圈了楚门三十年自由而已。


  才不。他们坐胎就是邪恶团伙,一开始就不安好心。他们是从地狱之门逃出的鬼魅帮。他们原创了真人秀节目,让无辜个体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展示三十年私人生活全貌,并千方百计阻止他知道真相,限制他自由,为此不惜泼油点火、兴风作浪,甚至启动杀戮程序,不惜死人。不死人是因为天可怜见。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夺得收视率,赚取广告费。制作团队钱钞满钵,恶贯满盈。


  讲真,设局害人这事儿,没所谓个体与群体的轻重之分,也不该因“老子也曾良善”而减刑。害人就是害人,行径一样卑鄙。


  而且既然是局,就都不单纯,都有套路,都潜藏着设局者明确无误的目的。既然目的明确,就得手段高超,事关成本与风险。所谓性价比,就是收益与风险比率,风险越大,收益越高。


  应该说《地下》里马高的风险最大,因为他从头到尾一个人忙乎,地上地下角色转换时需要化妆,需要不同面孔的亮相,稍有不慎就得露马脚。在“战争始终进行时”的地下,他出面时大都衣不遮体,甚至被所谓纳粹严刑拷打至伤痕累累。


  而在地上,他已经是声名大噪的诗人。虽然他比谁都不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但他就是喜欢写诗,写给别人看,写给喜欢莫名感动的单纯的人们看,这能让他对自己的才能及善良信以为真。他出版了自己的诗集,书名是《为自由而战》。


  我困惑,为什么诗歌常用来掩盖?是因为它的DNA里有不着边际玄而幻之的特性吗?我甚至一度以为诗歌不过是绸缎,可以做新衣,可以当旗帜,可以遮挡“虽生犹死”的英雄黑仔的塑像只为马高之流剪彩。


  和许多人一样,马高超喜欢当众朗诵自己的诗,那一刻他不仅是烈士生前战友,简直就是烈士本尊。他锦衣站在广场上,胡子飘飘,深情款款地朗诵道:“为何当我们回忆我们深爱的人时,总是刮风;为何风吹开了我们兄弟的门和窗;仅仅是刮风,抑或是,天空在为我们哭泣!”


  所以,成功的阴谋家,演技一定得绝佳,这样人们才能信你所说都是豪言,所为都是壮举,信你言行一致,没有私心。就像越剧《红楼梦》里王熙凤对贾宝玉所唱:“老祖宗都是为你好!”明明贾府上上下下共同设局,骗贾宝玉迎娶薛宝钗,害他一生挚爱林黛玉“魂归离恨天”,却口口声声都是为你好,这演技怎么说也得是研究生学历。


  现实生活以及电影的编导们始终在告诫人们,必须警惕那些说话好听的人,警惕那些高声大气说好话的人,警惕那些喜欢发誓许愿的人,警惕他们引你入地永世不得上来,警惕他们为你建造一座仿真摄影棚,警惕他们活埋了你还让你罹患“斯德哥尔摩”,警惕他们瞎你双眼。


  事实证明越是高级骗子,其设的局越高仿,其表现越真诚,一张油汪汪的大脸始终不红不白不阴不阳。马高当众与已成妻子的女主娜塔莉佳对骂时可以压低声音而后堆一张君子脸,眉梢眼角都是笑,与被囚禁20年的老友黑仔及黑仔旧日情人自己如今的老婆一起像从前一样头挨着头脸对着脸唱着那首老歌时自始至终欣欣然:


  这是正午的月光吗?

  这是午夜的阳光吗?

  光线从天上照射下来。

  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马高唱着,情深意笃。


  唱完歌曲,上得地面,马高换上一身绸缎,喝着红酒,放松心情,间或拉响防控警报吓唬地下的人们,那一刻他通过特制的监控设备偷窥地下慌张鼠窜的人们包括他自己的亲弟弟伊万,对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


  而当他阴谋败露不得不带着娜塔莉佳逃跑时,真心抱怨这个国家容不得诚实的人。


  是的,他的高回报需要高成本,风险随时降临,他必须逃之夭夭,逃到多少年后,逃到另外一场名叫波黑战争的时空里继续当军火贩子,继续挣钱,直到他被从另外一条路逃出来的亲弟弟伊万打成重伤,然后又被从另外一条路逃出来并晃身成为克罗地亚军队指挥官的黑仔下令烧死,总算验证了鲁迅那句名言,“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


  鲁迅还说过:“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鲁迅此言差矣,因为古来一直有以捣鬼成大事并一成到死的,所以捣鬼者才一直不断。


  时值2020,捣鬼从未停止。


  马高是个独行大盗,楚门事件则是一场集体犯罪。电视频道老总、节目创造者、编导、场记、群演都有参与,按劳取酬,风险共担,如有审判或惩罚,一个都不能少。通常这种情况下,会有人跳将出来,再设一局,把之前给楚门设局的人一起引入新局,万般无奈就说他们是临时工,如此这般,风险虽大,但自己能脱身,也许还另有利益,何乐而不为?


  或许遭到惩罚的电视频道老总、节目创造者、编导、场记、群演们会抱屈:楚门你明明可以无忧无虑照此生活下去,永远不用操心粮食与蔬菜,可你非要出来!出来又怎样?娜拉出走后衣食堪忧,前途未卜,很快就会回来。


  楚门会回来吗?


  所有不幸入局者会如何选择?


  《地下》的入局者们,拢共20年混沌的地下生活还是很惬意的,不仅能够日夜赶工为所谓抵抗运动制造轻型武器,甚至制造了一辆坦克,工余时间还能频频举行文艺汇演,吹奏乐、打击乐、歌舞表演轮番上场。所有人都是工匠,都是革命者,也都是表演者,所有人每天都醉人醉己兴高采烈地活着,时刻歌颂着正义与阳光,仿佛服用了致幻剂。不见天日的地下还降生了几个看上去胖墩墩的后代,一个个虎头虎脑,一听到音乐就往高里蹦。没人知道他们具体是谁的孩子,他们是“大家的孩子。”大家们在远离真相远离风和日丽的地洞里乐观地生活着,为自己的贡献骄傲,为自己的乐观自豪。大家都是正能量本身,从不杞人忧天伤感流泪,因为不知有天存在。尤其黑仔的儿子祖凡,他生在地下,长在地下,一落地就习惯了地下的土腥味,就看惯了地下的小虫纸儿,就适应了黑暗与安静,不知道地下之外还有个无边无际的天地,不知道自己的新娘并不是天下唯一的美女。他不憋屈,不压抑,不惊悚,除了与自己的新娘共度良宵,他再无渴望。当他二十岁时与父亲走出地下来到地上时,所见一切无不新奇,原来地面的空气如此清新,视觉如此宽阔,一时间他搞混了传说中的太阳与月亮,继而指鹿为马。不过,他随即胆怯,跟爸爸嘀咕:“我要回到地下去。”他是生在地下长在地下的人,已经完全不能适应地面生活,太过嘈杂,太过纷乱,四处枪声,多瑙河的水也太冷太深。他害怕,他排斥。谁不夸俺家乡好!

  “GCZY是个巨大的地下室。”影片中有人这样说。这话说的!这话说的!这话说得我一身冷汗!这话怎么可以这么说?肯定是讽刺,绝对是诽谤,不可能是真相,更不是预言。


  20年后,逃到地面的黑仔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搅进另一个局,波黑战争,他身为指挥官却不知何为不知何往,最后回到当年地洞,投井而亡。其实与儿子一样,他也难适应地面生活。他的思维始终是地下的。换句话说,他已入局,终难逃脱。


  马高的弟弟伊万也死了。他亲手杀伐了哥哥马高,替地下的伙伴们报了仇,但当他得知自己深爱的南斯拉夫这个国家已然不在,心爱的黑猩猩也再寻不见时,人生万般不值了,于是一根绳索吊起了自己。


  唉!仿佛入局者统统死路一条。


  这话没错。另一个入局者保罗的反复挣扎无果也证明了这一点。他是《活埋》里唯一的角色,入得死局,惨过伊万。


  《活埋》一开场,保罗就躺在一口木头棺材里。


  话说平民保罗为了挣钱,前往不很太平的伊拉克担任司机,在驾驶途中遇到劫匪,被埋地下。一个大活人突然被埋到地下,没有任何指望,氧气稀薄,只能仰躺。这是怎样的惊悚!与黑仔的儿子祖凡及楚门不同,保罗可是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精彩的,是看见过太阳与月亮的,是呼吸过清新自然的空气的,是在田野里采摘过五色花朵的。突然的境遇转换令他惊恐万状,也令观者不寒而栗。

  惊恐之余保罗极力逃脱。电影全部的内容几乎就是劫匪的讨要银两及保罗的四处求救。劫匪们以为保罗能值些银子,保罗以为美国职业危机公关营救组织能够救得了他,美国职业危机公关营救组织也以为能救得了保罗,结果三方皆以失望而告终。


  剧透是不道德的,万请原谅。


  结尾是什么?是压迫感,是持续的压迫感,是持续的压迫感后的寂静。导演心肠硬,就是奔着绝望来的。真想说原来你导演与绑匪是一伙的!!! 


  实话说我第一次看这片时看了十分钟不到就想关机,险些错过一部超低成本的惊悚片。一来我是个神经兮兮的过敏体质,保罗一身灰尘满脸土屑躺在棺材里让我透不过气,几近窒息;二来我反应过激,不理解绑匪既然要活埋这人,干嘛还给他留了手机等物件。


  某国太多弱智影视剧让我养成瞬间怀疑编导脑沟的坏习惯。


  但我啃了一只酱猪蹄后立即反应过来,既然是局,设局者的所有举动就都不是无心而为,在棺材里留有东西无非要与他保持联系,指导他照章行动。包括打火机在内,没有一件出于人道,或疏忽。


  设局者的套路一环扣一环,一切皆有目的,不会为你服务。换句话说,入局者的利益永远不会高出设局者的利益,因此所有关于设局者人道之总总思考都太过幼稚。


  世界之大啥局都有。老话怎么说来着,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设局者,一种是入局者。也因此我给许多未来影视剧起好了名称,供乌泱泱的编导们使用:《爱尔兰局》《寄生局》《一步之局》《霸王别局》《只有局知道》《金陵十三局》《局深深,雨蒙蒙》《低俗小局》《战局》《指环局》《大话西游之月光宝局》等等……暖心全覆盖。


  但的确有的局没有直接设局者,只有意外入局者,比如《黑暗侵袭》。


  我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到这部片子的。


  早些时候,我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忘掉这部片子的。


  2000年至2009年间,我痴迷自驾游。那时路况好,体力好,神经也正常,所有这个节那个假都充分利用,前后拉伸挤占工作时间直至领导不快,周末也从不放空,说走就走,不为劳什子景点,只为路上,只为远方。


  家人为此十分担心。


  我每次出发前跟老娘告假,她都少不了劝阻,说什么“行船走马三分险”。家中兄弟很贴心,送我一张《黑暗侵袭》DVD,说姐你喜欢路上,这就是一部很公路的片子,貌似惊悚,实则喜感。我说好,等我回来看。我弟说你最好出发前就看。我答应下来,把片子放好,随即出发。待回来看片时,差点把我吓死,幸好回来后看,不然断不敢出发。


  它哪里是惊悚片,简直就是绝望片。


  原来家人要以此片警示风险,阻我出游。


  《黑暗侵袭》的故事由几个女伴山野探险误入洞穴讲起。影片没有设局者,全是入局者。影片也没有入局后的欢乐,当然更没有出局者。女伴们进得洞穴后发生了地震,洞口被封,她们就此与世隔绝。


  这样说并不是说她们都牺牲了。没有,她们一直在奋力挣扎,寻找洞口。怎奈洞中不仅黑暗,还另有生物,一种浑身光滑无毛的类人怪兽,没有视力,靠嗅觉捕食。结果可想而知,几个女子依次被食,或互殴后被食,只剩主角莎拉。而莎拉,活下去的强烈欲念与极度恐惧在她体内死命互搏,导致她在伙伴们依次被食的黑暗洞穴里,在永远不见天日的四周湿漉漉的逶迤洞穴里迅速变化,茁壮进化。她不再需要视觉,她只需要嗅觉与力气。

  莎拉成长为曾令她极为恐惧的生物,开始雄霸洞穴。


  2009年我驾车离开陕西奔山西,走过黄河不久就进了一条长无尽头的隧道。人家既没名称,也没照明,隧道里收音机嘶嘶啦啦噼噼啪啪,交流电响成一片,车灯照耀下两侧墙面都是毛坯水泥。难说这破隧道是初建还是已被废弃。我心惊恐,知道自己撞了大运。


  在没完没了的穿行中,我脑海里开始复映《黑暗侵袭》,深切体会家人送我DVD的良苦用心。那时汶川地震刚刚过去一年,我禁不住连篇臆想:万一此时地震,万一我被埋隧道中,我还没留遗嘱,3千元存款连同利息只能贡献给银行,家中冰箱还冻着两只酱猪蹄没来得及吃,而且万一我遇到浑身光滑无毛的类人怪兽,到底我该一口气提不上来死翘翘好些,还是像莎拉一样,与之生死相搏?在久久不见尽头的隧道中,在一次次强迫症样的臆想中,我一概选择前者。


  是的,上天留给入局者的选择常常有限,让人常常只能在死与赖活之间选择。不,那常常不是选择,只是结果。


  保罗死了。


  莎拉是另一种死,人类之死,她成了它,类人生物。


  哪种性价比高呢?出局当然也有性价比。


  幸好有楚门,他的选择与奋斗算是给天下所有入局者带来了希望。他敏感,他发现了诸多“不对劲儿”,他持续怀疑,坚持探索真相,拒绝天真拒绝傻,最终知道了真相,逃出了摄影棚。


  据我分析,他永远不会回来。


  他不是出国游。他是怀着希望要过另外一种生活。


  而希望,始终是件人人奋而索求的奢侈品,因为,尽管这个世界处处是局,充满欺骗、杀戮与苦难,充满缺憾与无奈,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对它抱有希望,因为除了这个世界,我们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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