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年流行金色,走进南昌财富广场,从服装到化妆品,眼影、唇彩、睫毛膏、指甲油,全部着了金魔。金色是高贵,也是颓废的。平面广告模特化着金色调的彩妆,描着深黑如夜的眼影,既有豹的高华,又有对未来的神秘和无所谓。而最好的广告是挑逗视觉,商场里的化妆品广告林林总总,模特们噘起水亮的红唇,摆出昭然的诱惑,总让人想起樱桃和草莓。

  妆是脸的心情,颜色妆扮着表情。化妆不仅仅是礼貌,化妆妆扮了自己的心情,也愉悦了别人,为和谐社会尽了一份力。远在旧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就懂得妆点眼睛和脸部,这一古老的遗传惠泽了几千年来所有的女人。

  从出土的战国时期的楚俑便可以看出,当时已经有敷粉、画眉和胭脂的使用。“脂泽粉黛”一词,最早见诸《韩非子·显学篇》。古代的化妆品大多采用天然植物、香料和动物油脂,经过滤、发酵、加工制成。妆粉大多选自米粉和铅粉,擦粉是一种普遍的化妆方式。据《唐书》记载,唐明皇李隆基每年赏给杨玉环姐妹的脂粉钱高达百万两。东汉的蔡邕将女人傅粉美容与女人的道德修养结合起来,认为揽镜拭面则思心之洁也,傅粉则思心之和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这种观点颇有见地。

  战国时期,女人们都喜欢用柳枝烧焦后涂在眉毛上,后来出现了一种叫“黛”的矿物质,描画前必须将黛磨成粉,再用水调和。前几年热播的电视剧《甄环》里提到了外邦进贡的珍贵螺子黛,只有宠妃才能得到皇帝的这一赏赐的细节。画眉是一种在中国最常见也最流行的化妆方法,产生于战国时代,到汉代时,眉越画越好看,《西京杂记》中描绘:“司马相如妻文君,眉色望如远山,时人效画远山眉。”到了盛唐时期,流行把眉毛画得阔而短,形状如桂叶或是蛾翅。李贺诗中也有“新桂如蛾眉”的句子。还有一种是把眉毛画得很细,又称细眉。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有“芙蓉如面脸如眉”的形象比喻。唐玄宗时期,画眉的形式多姿多彩,名见经传的就有十种眉:鸳鸯眉、小山眉、五眉、三峰眉、垂珠眉、月眉、分梢眉、涵烟云眉、拂烟眉、倒晕眉。光是眉毛就有这么多种画法,可见古人的爱美之心。

  胭脂一词,最能让人想到桃花这种艳丽的色彩。胭脂自商代就有了,是古代的口红,原料是一种叫“红蓝”的花朵,与妆粉调和后可用来化妆,当腮红使用。后来,人们在这种红颜色中加入了牛髓、猪胰等物,使之成为一种稠密的膏脂,胭脂的“脂”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古代称口红为口脂、唇脂,口脂朱赤色,涂在嘴唇上,可以增加嘴唇的美感。口脂,在化妆品中是十分珍贵的,《红楼梦》中有贾宝玉用鲜花制口脂送给姑娘们的章节,清贫人家的女儿,买不起口脂就用红色的纸濡湿了抿在嘴唇上,电视剧《水浒传》中有潘金莲用红纸抿作口红的镜头。口红化妆的方式很多,“樱桃小口一点点”,中国人习惯以嘴小为美。词牌中有一支曲牌叫“点绛唇”。“五四”运动后,上海的化妆品多了起来,有擦面的牙粉,蝶霜、软蝶霜,还有胭脂、唇膏、香粉、指甲油、花露水,胡蝶、徐来、阮玲玉、黎燕燕等电影明星都做过化妆品广告模特。

  化妆是古老的美容术,给女性的生活带来了种种的乐趣。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大多数的母亲和女儿们都是用蝶霜、雅霜。对于现在的中年人来说,雅霜和百雀灵,是妈妈身上特有的香味。它们曾是改革开放前中国女性的主要护肤品。上世纪五十年代,为雅霜做广告的是电影明星白杨,甜美的笑容糅合在雅霜的香气中,让无数女性为之倾倒,广告语是“最为爱美仕女之妆台良伴”,简洁而有诱惑力。

  温庭蕴有诗云:“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优雅的女人化着淡妆,优雅而精致。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我1980年考入江西师范大学,那时,除了艺术系、外语系少数女生化妆外,化妆对于大学生来说,还没有普及,电影电视里的镜头,表现女主角爱美,设计的场景是背包掉下来,一盒明黄色的美人鱼牌粉饼滚落在地上。

  晚上临睡前,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有点陌生的脸,常常陷入沉思。想起小时候奶奶讲的深夜照镜子会引来鬼怪的故事,身上瞬间冷得起鸡皮疙瘩。想象着自已老得皮肤松驰、脸上皮肤布满皱纹,画着深深的眼影,披头散发的样子,会想起鬼气森森的歌手梅艳芳。化妆是一种仪式,就像是蛇蜕皮一样,每化一次妆,就是一次蜕变。

  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是做新娘,新娘子意味着一个女子从姑娘到为人妻为人母的蜕变。新娘妆是不可以马虎的,印象中,结婚时都没有好好的化过妆,1986年4月26日在萍乡高坑黄泥墩的661厂做喜酒,当时只是淡淡地敷了一点粉底,涂了一点口红,穿着一件丈夫请人专门从上海带来的中国红毛衣,一件米色的西装。

  关于化妆的记忆最早是在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安源矿小成立了文艺宣传队,我被选为报幕员和诗歌朗诵表演者,穿着白色衬衣,脸上被老师涂了两朵浓艳的腮红,嘴唇涂得红嘟嘟的。化了妆,就能上台,小孩子也有了虚荣心,觉得脸上有光彩。上台前不敢喝水,紧张得脸上冒汗,也不敢用手去擦,仿佛这妆过的脸不是自己的。

  第二次化妆是1980年江西师大开学的迎新晚会。那年,我刚刚17岁,扎两只高高的羊角辫,一脸的稚气,因为普通话讲得稍好些,被选为报幕员。对那次化妆的记忆有些模糊。化妆师手中端着眼影盒,调色盘里有各种亮丽的颜色,化妆师凑近我的脸颊和眼皮,果冻般娇嫩的唇彩,散发出青春闪光的质感。

  青春和妆扮,总让我想起“色即是空”这几个字。虽然“色”并不单指美色或是颜色,但我喜欢这样美丽的误读。我固执地认为彩妆只适合青春紧致的脸庞。如果年华老去,再去用彩妆,化浓妆,多少有些白头宫女的悲凄意味。世上再高档再名贵的化妆品也掩盖不了岁月之刀在女人脸上刻下的印痕,日子就像滚滚向前的车轱辘,辗压的是女人的青春梦想和美丽容颜。

  明末清初的戏剧家李渔是个戏痴。他自组戏团,妻妾都是演员,终日在脂粉堆里打滚。这种生活让他对女人的服饰装扮,性情仪态,香水布料,头饰鞋袜,无论是具象的或是抽象的美感,都有高见:“从来敷粉之面,止耐远观,难以近视,以其不能匀也。”他认为,女人敷过粉的脸就像一朵莲花,只能远观,不能近玩,这里的玩,应当做玩味来解。捧读李渔的《闲情偶记》,你会觉得这个男人是真正的享乐主义者,对女人、装扮、建筑、古玩、美食,样样精通。天底下除了旷世情种贾宝玉外,有哪个男子会像李渔一样,死后都想变成护花使者,到女人的闺房里去检验她们化妆的瓶瓶罐罐,让人间的美色更添几分。

  “妆成桃毁红,黛起草惭色。”李渔对研究胭脂水粉有着浓厚兴趣。怎样把不白不黑的皮肤化成自然的白,女人化妆要兼顾脖子后侧,如何点成令人垂涎的樱桃小嘴,李渔在《闲情偶记》中都有记载。民间有“一白遮三丑”的说法,肤白如雪是从《诗经》以来对女人之美的传统审美观。形容女人的美不外乎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朱面若花、粉肌如霜、艳若桃李”这些词,最美的女子应当是恰到好处。就像汉乐府诗里赞美的那位李势女一样,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华人世界里美人倍出,至今为止,林青霞的脸被誉为华人之美的典范。每年评选的世界小姐,亚洲小姐,香港小姐,美女如云。一张绝色的美人脸,首先要有健康光鲜的皮肤,然后才是生动的眉眼。亮丽的腮红,衬托如花朱面,眼影修饰出的如梦如幻的眼睛,眉毛虽然没有表情,但如果说没有好看的眉毛,再好看的眼睛都会显得很荒凉。印度女人喜欢在额头上点鲜红的红点,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一对黑黑的眉毛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相比之下,中国的梅花妆更显得诗意而妩媚了。

  相传,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有一天在含章檐午睡,梅花正好落在她的两眉之间,从此她饱满的额上便一直开着那朵春天的梅花。一直到华丽的唐代,梅花成了金色,叫额黄,成了妇女们的流行妆扮,唐代仕女画中仍有额黄之饰,那应当是最浪漫最独特的妆扮了吧?李商隐有“寿阳公主嫁时妆,八字宫眉捧额黄”的诗句。梅花是如此地抢眼,再配上小小的艳丽的红唇,更映出肤色如雪。

  现代的女子该如何自处?夏洛蒂·勃朗特在小说《简爱》里写过一段经典的话:“经常听说男人味女人味,你知道男人味是一种什么味道,女人味又是一种什么味道吗?男人味就是豁达勇敢,女人味就是温柔体贴。”在如今的职场和情场,作为女人,温柔远远不够,你必须精致,必须化妆。打扮,不是需要,而是必须。一位年华老去的化妆师认为,化妆的最高境界是“自然”,最高明的化妆术,是自然而然地呈现那个人的个性和气质;次等的化妆是把人凸显出来,引起众人的注意;拙劣的化妆则是别人一眼就看出化了很浓的妆,这层妆是为了掩盖年龄和缺点的;最坏的化妆是歪曲了自己的个性,失去了五官的协调。这位化妆师的观点令人刮目相看。三流的化妆在脸上,二流的化妆在精神,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

  红颜悦色。一张如凝脂般白白净净的脸,真的需要眼影和腮红吗?眼影的蓝与绿,令人想到蓝田玉暖,飘忽迷离的眼神让人想起像烟一样的思绪,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中那像梦一般飘过的姑娘。腮红总会让人想起“红颜薄命”这四个字,让人触碰到生命的脆弱和恐惧。《红楼梦》里有林黛玉早夭,电影明星中有阮玲玉畏惧谗言自杀,现实生活中有邻家美慧的女儿因失足落水或得绝症早亡,每每这个时候,老奶奶们会无限感叹地说,红颜薄命啊,这姑娘生得太好看,被天上的玉皇大帝收走了,在天上做了捧花的仙子。

  美国“9·11”事件和汶川大地震后,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很轻很轻。在商场里看到缤纷的妆色,都觉得如梦幻泡影,腮红是那样脆弱,蓝的绿的眼影让人联想到神经质,金色的彩妆令人眩晕,也令人颓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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