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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多年来,有一桩夙愿总是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头。

      今年清明节,我终于抽出时间陪年迈的父亲一起到凤阳县卫前村新庄,给外婆、外公等先辈扫墓。

      我们稍做准备,便在小舅的陪伴下向先辈们的墓园走去。

       外公和几位叔伯外公、外婆等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先后因病过世,都安葬在新庄西南方五百多米处的一块墓地里。墓园整体呈东西向,坐北朝南。小舅从西侧开始逐一向我介绍墓地安葬的几位先辈们的墓室分布情况。父亲在外公坟前点燃纸钱,领着我逐一在几位先辈坟前烧纸,下跪,深深地嗑上三个头。因先前上坟祭祀少,也不懂规矩,只好跟着父亲现学现做,我磕头的动作也有些拘谨。先辈们过世较早,虽未见过面,但亲情让我带着真诚和感激一一给先辈扫过墓,愿先辈们在地下安息!

       我问小舅:“外婆怎么没安葬在这块墓园里呢?”小舅说:“你外婆去世时,这片地已由别人家承包,不好再占别人的耕地,就安葬到对面的山岗上去了。”说着间,小舅将手朝东南方的一座小山岗上指了指,顺着小舅的手指方向我大概目视到了外婆安葬的方位。

       小舅领着我们穿过新庄南部那道横跨涧湾的拦水坝,便来到对面的小山岗。时值清明,雨水丰润。岗地里的麦苗生长正旺,性子快的已在悄悄地拔节拧穗。暖暖的春风迎面吹来,阵阵油菜花的清香直入心扉。脚下的小路两旁,一些不知名的小草争先恐后地钻出土层,不停地向外吐着青翠的绿色。草丛里稀稀疏疏散落着的蒲公英总是春天的主角之一,使劲托举起朵朵淡黄色的花儿,也是在清明之际向我们召示它们超强的生命力。

       沿着小路向东南方向走了大约四百米,我们就来到了外婆的墓前。外婆的墓地坐落在小路南侧一块岗地的西北角,呈东北向独墓,稍显孤单。几株杂树,从外婆墓地的南侧面向坟头生长。树枝上刚刚吐出嫩绿的叶儿,如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浑身都裹着鲜活的生机。我仿佛感触到了,它们在春风里生长时的脉动。心里想着,有这几棵杂树静静地伫立在墓上,外婆长眠在这里也就少了许多寂寞和孤独。

       轻轻地拿起纸钱点燃,一阵烟雾迅即在外婆的墓前飘散开来。

       “外婆,您老人家还好吗?这么多年也没能给您尽孝,今天才来看您,您不怪我吧?”

       跪下双膝给外婆磕头,我心里酸楚阵阵……

       记得很小的时候,外婆每年都会从凤阳步行到蚌埠、再坐船来到怀远县常坟镇张沟村看我们,一住就是两三个月。每到晚上,我们姐弟几人就会缠住外婆,要她给我们讲故事。外婆讲得最多的就是“猫猴子”的系列故事。故事的核心要意就是小孩子要听话,要好好上学,认真写字,多读书。不然的话每到天黑“猫猴子”就会来咬不听话的小孩子。每次听到关键处,外婆就提高嗓音,用严肃地眼神看着我们。我们几个小听众就都不说话了,眼睛紧紧盯着外婆,似乎在问:“外婆,我们是听话的好孩子吗? ”外婆是最明白我们的心思,便转用温和的语气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快快长大,好好上学,我最喜欢你们了!”

       1983年的暑假天,我第一次来到外婆家。那时农村的条件艰苦,大舅和小舅两家住一排草顶土坏房。大舅家住东边两间,小舅家住西边两间,外婆跟着大舅住。大舅家里的布设很简陋,中堂上方悬挂着一副松鹤延年中堂画,下方摆着一只退了油的老条几。几只空玻璃酒瓶摆在条几上,条几和酒瓶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大舅和舅妈在农闲时会组织一个泗州戏班子,时常到周边村庄演出挣点钱补贴生活。外婆就带着军队、连队和跟队三个表弟在家上学。缝、补、浆、洗等所有家务操劳之事全落在了年迈的外婆身上。

       每天洗菜时,我和三个表弟一起帮着从井里提水。外婆边洗边教我们如何把菜洗干净,并再三叮嘱,洗菜要洗上三遍才能洗干净,不然吃了肚子里会长毛毛虫的。做饭时,我就坐在灶台的后面,按外婆提示的要领朝锅灶里添柴。外婆切菜、倒油、放盐,撒调料,动作极其娴熟。炒菜的火候和味道把握得也极准,难道她老人家一定要拿出几十年积淀的厨艺,为我做几道可口的好菜?

       我注意到外婆满头白发向后梳得很整齐,在脑后打了一个很美的发髻。圆方型的脸庞,嘴角左边长着一黄豆粒大小的黑色瘊子,一说话就露出满面的微笑。额头已经刻满了深深的皱纹,虽然快八十了,但外婆两眼依然透射出慈爱的光芒。上身穿着的那件淡蓝色的确良对襟开衫,少说也穿过五年了。因做饭忙碌,那开衫早已湿透。吃饭时,外婆把肉块、鱼块一直往我碗里夹,嘱咐我多吃几块,好长个头。还不停地对三个表弟说:“你哥头一回来我们家,今天我就让他多吃几块肉,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那时,吃着外婆做的饭菜,只觉得特别香,在心里温暖了很长时间,一直记忆到现在。

       进入秋天,我要回怀远老家上学了。临别时,外婆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手帕送给我,说:“春生呐,拿着留你擦汗用。”我双手接过外婆手里的小手帕,只见二十见方,乳白的底色,两条蓝色的装饰线离四周边际一指左右,于四个角处交叉,折痕清晰可见。心里想,这个手帕可是外婆心爱宝物,如今送给我,得要好好保存着。

       1984年的秋天,外婆因病不幸去世,我因为上学未能到凤阳参加外婆的葬礼,留下了终身的遗憾。

       1987年11月10日夜,在运送新兵的军列上,轻轻地掏出战勤包里的那块小手帕,细细地观赏起来。小手帕一路陪着我,向千里之外的河南信阳某地的军营驰去……

       静立在外婆的墓前,刚才点燃的纸钱已化为灰烬,一缕余烟尚在缓缓地飘散着。就在这个清明节,萦绕在我心头三十余年的一桩夙愿终于得偿!

       这时,父亲将最后一串鞭炮点燃,震耳的鞭炮声自外婆的墓前向山涧的远处回响着,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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