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每年的夏收和秋收时节,公社里都会派出工作人员,下到各个大队督促社员们去向当地粮站交公粮。我们村里的大喇叭会经常不断地广播:“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社员同志们请注意!咱们公社已下发通知,从明天开始轮到咱们村里交公粮了,五天之内必须完成。希望各家各户,马上晾晒,做好准备,如有抗粮不交的,后果自负!这就是当时大队向社员们催交公粮时的一幕-------在我的人生历程中,曾经过历过生产队里交公粮,排队、抢位、熬夜、挨饿、受气等种种经历,也曾品尝了实行土地承包以后,农民自家交公粮时的种种艰难。几十年后的今天,每每回忆起那时交公粮的情景,都历历在目,感慨万千!

     公粮,指的是集体的粮食,也指农民将所种的粮食交公。交公粮,是劳动人民向政府缴纳的“公购粮”,更是那个特定的历史时代所产生的特有名词。当时,交公粮是农村里的一件大事,是农民们必须要尽的义务。因此,每年夏季、秋季交公粮期间,公社、大队两级干部都高度重视、严格监督,确保早日完成任务,为上级争光添彩。

       据村里的老支书,现年89岁的任五福老人家介绍:过去,咱们国家一穷二白,人民群众生活极度困难,国家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进口粮食。到后来成立了人民公社,每年,全国各行各业的工人,全靠着社员们交的公粮维持生计。每年的夏季、秋季时节,公社都要按照上级的要求,根据各个大队的土地数量和种植情况下达一定的产量指标。而后,各大队又将这些任务摊派到各个生产小队,每个生产队首先要预留好来年的种子和少量储粮,而后,按照公社下发的公粮指标上交公粮,最后分到社员手里的口粮就少之又少了。那时的农民,别看文化不高,思想觉悟可高哩。他们宁可自己不吃不喝饿着肚子,也要把最好的粮食上交给国家,绝不会拖大队里的后腿,给公社抹黑。

      我们大队距离公社粮站只有三华里,虽然路程不算远,但是,每到收缴公粮时,公社粮库都会为各大队的生产队排定一个送粮的顺序。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每个大队都会派出干部,分片包干,督促各生产队上交公粮。于是,在粮站门前排队等候交粮的队伍经常是绵延三、四里路,有时甚至要等上一整天,熬夜更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夏季交公粮的时候,天气炎热,一个个被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头昏脑胀,大汗淋漓。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离开排队现场。如果一旦错过了机会,就只能重新排队了。为了早点完成交公粮任务,村与村,生产队与生产队交公粮人员之间,常常为排队抢位发生口角,甚至还动手打起架来,严重影响了交公粮的进度。1975年夏季,为了多挣个工分,多分点口粮,还在读高中的我,就参加了生产队里的交公粮大军。这不!每天晚上,我就和生产队里的壮劳力们一起,用大车拉着粮食来到公社粮站排队等候交公粮。由于交公粮程序复杂,很耗费时间,常常是排队到凌晨过后,饿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好不容易轮到了,还要时时堤防粮站质检员的脸色。这时,只见质检员拿着一根空心铁棍,往装粮食袋里用力一戳,然后将粮食提取出来,接着将提取出来的小麦,往嘴里一扔,慢慢咀嚼,再把剩下的往地下一扔,莫不经心地说:“这些粮食水分太大,杂质太多,拉回去晒干,筛干净了再拿来吧!”就是质检员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我们就得重新拉回去晾晒,过筛子。然后再拉来验收,过磅、入库。更令人气愤的是,还有的质检员更是“严格”的离谱。他们往往把手伸进布袋里用手一摸,就说太湿了水分不达标,拉回去再晒晒。本来就十分辛苦劳累,还饿着肚皮的我们这帮人,心里虽然有千万个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言听计从。你想想,上万斤的粮食,从车上卸下来就已经很费力了,这时,还要大家把粮食装上车拉回去重新晾晒,过筛子,这需要多少劳动力呀!如果说真的没晒干,也没说的,可个别质检员经常是故意刁难人,有的更是私下向交公粮的人要“好处”。不给好处费,就得设法为难你。无奈,为了早日完成上缴公粮任务,也只能违心地给质检员“进贡”了。有时,好不容易验收合格后,我们还要把一袋袋小麦抬到磅秤上,过磅后,又抬到一边堆着,让出磅秤,再一袋袋地扛进粮仓里。扛着每袋百把十斤的小麦走在颤悠悠的窄窄跳板上,一不小心就有掉下去的危险。直到爬至粮仓的最上端,口袋里的小麦才可以松手放口倒出,等把所有的小麦倒完,我们每个人都成了“土人”。大家经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噗嗤一笑,累并快乐着。即便如此,只要能顺利完成公粮任务,再苦再累再脏也感到值得。就这样,我从975年到1977年,连续三年都参加了生产队里夏、秋两季的交公粮。直到1978年我参军入伍,才正式与生产队交公粮告别。

      时隔五年后的1982年1月1日,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正式出台,明确指出包产到户、包干到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从此,农村土地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公粮也由原来的生产队上交,变成了每家每户按承包土地的多少交公粮。从那以后,每年的麦收、秋收两季忙过以后,各家各户就会抓紧晾晒粮食,按人口数、地亩数上交公粮。1982年,刚刚结婚不久的妻子就赶上了分田到户后的第一年交公粮。她既要把小麦扛到房顶上晾晒,又要从房顶扛下来用筛子筛好,去除杂质,然后用人拉车送到粮站,期间的辛苦不言而喻。为了减轻妻子的负担,第二年夏季,我专门在交公粮期间从部队回家探亲。我按照大队的要求,把所有该交的粮食都一一晒干,还用筛子将所有的粮食筛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杂质。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用人力车拉着公粮赶到粮站,一直等了三个多小时,才轮到自己。于是,我把所有粮食从小拉车上一一卸些下来交由验收员验收。只见他用手从布袋里拿出一小把麦子,用手指来回翻动,凑到鼻子上闻一闻,咯嘣咯嘣嚼了一下后说,扣除四个水分,四级。据说:公粮一般设五个等级。一级、二级很少有人卖过,一般都是三至五等的比较多,等级不同其价格也不一样。当然,等级的确定,都是质检员说了算。我知道,验收员给我家粮食的级别定低了。如若我提出意见后可能就让我拉回去重新晾晒了,所以我也只好忍气吞声了。翌年,我又赶在秋季探家。那天,我又一次拉着公粮走进了粮站,为了500多斤的公粮,我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困了,就在布袋上打个盹儿,渴了,就喝口用军用水壶装的凉水,饿了,就吃块随身带的烙饼。等我完成交公粮任务回到家里,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2006年1月1日,这是中国农民最具有划时代的一天。中国政府取消了对农业税的征收。从此,对种粮农民征收了2600多年的农业税永远也不用交纳了,上交公粮也告别了历史的舞台。

      往事如烟,岁月无痕。几十年前那段交公粮的日子虽然早已淡出了我的生活,但它却永远储存在我的记忆里。当年的粮站如今早已成了农家的宅基地,粮站门前早已不见了排成长龙的交公粮车辆的大军,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家饭店、杂货铺、小超市-----今天,当我重温交公粮那段历史,回望那段艰苦、辛劳的岁月,我依然感到很值得,也很受用!